海面，像一面破碎的黑曜石镜子，倒映着一个没有星辰的、死寂的天空。然后，镜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下方撞碎。
轰——！
【鹦鹉螺号】如同一头挣脱了深渊枷锁的巨鲸，撕开万吨海水，冲破了海面。舰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结晶化的灰色“病毒”，那是时空坍塌留下的永恒伤疤。它在重见天日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
紧随其后，另一头更加庞大、伤痕累累的巨兽——【利维坦】号，也艰难地浮出水面。它像一个战败的、被缴械的古代骑士，沉默地跟随着自己的征服者。
舱门开启。
第一缕不属于人造光源的、来自天穹的光线，刺破了舰桥内的昏暗。墨菲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那双看过太多数据流的眼睛，一时间竟无法适应这份最原始的真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海水的咸腥和阳光的暖意，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
他们回来了。
从那个由逻辑和概念构成的、冰冷的地狱里，回到了这个……不完美，却无比真实的世界。
灰鸦搀扶着零，最后一个走出舱门。阳光落在零的脸上，却没有在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染上任何血色。他太累了，仿佛灵魂的重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这具躯壳所能承载的极限。他的右瞳，那只属于克洛诺斯的金色眼眸，已经彻底黯淡下去，变回了与左眼一样的黑色。神性，在他选择埋葬克洛诺斯的那一刻，便已彻底褪去。
甲板上，鹰眼将军沉默地站着，任由海风吹拂着他那身破烂的作战服。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仿佛要将过去几十年的铁血与秩序，都从肺里吐出去。
而在【利维坦】号的甲板上，凯恩和他那两名幸存的“圣裁”队员，在牵引光束的押解下，解除了所有武装，安静地跪在那里。他们仰望着天空，眼神中没有了狂热，也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初生婴儿般的茫然。
“接通圣域通讯。”零的声音很轻，却通过舰载系统，清晰地传遍了两艘船。
短暂的电流声后，张铁拳那张写满了疲惫与坚毅的脸，出现在全息屏幕上。
“零？！”他看到零的身影，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狂喜，“你们……成功了？”
“克洛诺斯的计划，被终止了。”零言简意赅地回答，“‘母体’获得了自由，监察者……也已经不复存在。”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带回来一些‘客人’。他们将是新世界的第一批建设者。”
张铁拳的目光，越过零，看到了远处那艘巨大的【利维坦】号，以及甲板上跪着的那些熟悉的身影。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沉重的：“……欢迎回家。”
……
当两艘巨大的潜航舰出现在风语者山谷上空时，整个圣域都沸腾了。
人们从地堡里涌出，仰望着那两艘如同神迹般归来的钢铁巨物。他们不知道深海之下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那个几乎将他们逼入绝境的“神罚”，停止了。那个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末日倒计时，也消失了。
当零的身影出现在【鹦鹉螺号】的舷梯上时，山谷里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欢呼声中，夹杂着敬畏、崇拜，以及最深沉的恐惧。他们看着零，就像看着一位从神话中走出的、主宰众生命运的君王。
零没有理会这些。他只是在人群中，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晨风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不再沉睡，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是包含了整个星空。他看着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零也笑了，那是他回来之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世界和平的消息，像一场风暴，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传遍了废土的每一个角落。变量联盟的威望，或者说，零的威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不再是“变量”的领袖，也不再是“世界公敌”。
他成为了……神。
一个活生生的、行走在大地上的、终结了旧神、开启了新时代的新神。
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点。张铁拳整合的军队，以他的意志为最高指令。墨菲领导的科研部门，将他的话语奉为第一公理。就连那些曾经的敌人，鹰眼、凯恩，也在沉默中，承认了这份由绝对力量带来的、不容置喙的统治权。
废土世界，在经历了数十年的混乱与战争后，第一次迎来了真正的统一。一个庞大的、以零为唯一核心的帝国，雏形已现。
所有人都等待着他的加冕，等待着他发布新世界的法典，等待着他坐上那个……理所当然的王座。
然而，零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在回归的第三天，他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在神盾指挥中心——那个曾经属于监察者的权力中枢，召开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由他主持的最高会议。
巨大的圆形会议室里，张铁拳、墨菲、灰鸦、鹰眼、凯恩、巴图……所有在新旧两个时代举足轻重的人物，都正襟危坐。他们看着坐在主位上的零，等待着新王的第一次“神谕”。
零环视了一圈。他的目光，在鹰眼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又在凯恩那低垂的、为罪孽所折磨的头颅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身旁的灰鸦身上。
灰鸦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今天召集大家，是为了决定一件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个世界的未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克洛诺斯死了，监察者也消失了。我们赢了。”零平静地陈述着事实，“现在，我们拥有了重建文明所需要的一切——和平的环境，统一的意志，以及……绝对的权力。”
他指了指自己：“这个权力，在我手中。”
“我可以像克洛诺斯一样，为这个世界编写一套完美的程序。我可以消除贫穷，消除战争，甚至可以消除……人性中所有的‘恶’。我可以建立一个完美的、永恒的、绝对正确的乌托邦。”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人怀疑他能做到这一点。他是神，神无所不能。
“但是……”零话锋一转。
“我不会这么做。”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用了我的一生，去证明一件事——生命之所以可贵，不在于它的完美，而在于它拥有‘选择’的权利。哪怕是……选择犯错的权利。”
“如果我今天，坐在这个王座上，为你们规划好了未来一百年、一千年的所有道路，那我所做的一切，又和克洛诺斯有什么区别？”
“那不是拯救，那是圈养。那不是文明，那是一个……更大、更华丽的【阿尔法基因库】。”
零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所以，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不再需要神。”
他伸出手，在面前的全息控制台上一划。
“我提议，成立新世界联合议会。由在座的各位，共同管理这个世界。”
“张铁拳将军，”他看向张铁拳，“我任命你为联合议会第一任议长，兼新世界防卫军总司令。你的任务，是维护秩序，保护我们来之不易的和平。”
张铁拳猛地站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但最终，他用一个标准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的军礼，回应了这份托付。
“墨菲，”零转向墨菲，“你将担任科技与重建部部长。知识，是新世界的基石。你的责任，比任何人都重。”
墨菲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地点了点头。
“鹰眼将军，”零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最不可能的人身上，“我需要你组建一个‘旧时代关系处理委员会’，负责整合、安置、并引导所有旧联盟的幸存者。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们，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份工作。”
鹰眼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抬起头，看着零，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不是审判，也不是利用，这是一种……信任。一种他从未奢望过的、足以将他从过去的罪孽中彻底解放出来的信任。
他缓缓地单膝跪地，低下了那颗高傲了一生的头颅。
“至于凯恩……”零看向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你和你的同伴，将组成‘赎罪者工程兵团’，去修复那些被战争破坏得最严重的地方。你们的刑期，没有尽头。直到……你们自己认为，已经偿还了所有的罪孽为止。”
凯恩抬起头，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亮。
“巴图，晨风，还有所有‘变量’的同胞们……”零的声音，通过系统，传遍了整个圣域，“你们将组成‘未来探索部’，你们的天赋，不应该被用来战争，而应该被用来……探索这个世界的无限可能。”
他做完了一切安排，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走下了那个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主位。
他走到了灰鸦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从今天起，我只是零。”
“新世界联合议会的……最高顾问。以及，在需要的时候，这个世界的……守护者。”
他走下了王座，选择了做回一个凡人。
那一刻，会议室里所有的人，无论是曾经的战友，还是昔日的宿敌，都自发地站了起来，向着那个选择走下神坛的背影，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他们知道，一个属于神的时代，结束了。
一个属于人的、真正伟大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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