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鸦抱着零，就像抱着一捧即将熄灭的余烬。他的身体轻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场撼动世界的意志交锋，已经将他灵魂之外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创世熔炉】的狂乱搏动渐渐平息，但那覆盖在表面的数据流，已经从整齐划一的金色，变成了混乱驳杂的灰色。秩序，被注入了混沌。完美，被植入了错误。
整个【阿尔法基因库】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鹰眼将军最后的宣言，犹在耳边回响，但他留下的，只有一个被炸出的、狰狞的窟窿，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糊味。
“不……不可能……”
信仰崩塌的哀嚎，从犹大喉咙里挤出来。他跪在那里，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塑，茫然地看着那台不再回应他的“神之心”。他的神，那个他为之抛弃了名字、抛弃了过去、抛弃了人性的绝对秩序，死了。
死在了一场他无法理解的“错误”里。
剩下的两名“圣裁”队员也放下了武器，眼神空洞。他们是为秩序而生的兵器，当秩序本身选择了混沌，他们存在的意义也被瞬间抹除。
灰鸦没有看他们一眼。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个正在变冷的身体。她用颤抖的手指探向零的颈动脉，那微弱却坚定的搏动，是此刻宇宙间最动听的音乐。
“零……”她低声呼唤，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温暖着他。
就在这时，一股意志，并非来自零，也并非来自克洛诺斯，悄然降临。
它没有恶意，没有压迫，更像是一个刚刚睁开眼睛的婴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世界。灰鸦感觉到了，墨菲感觉到了，甚至连跪在地上的犹大也感觉到了。
那是“母体”。
它的意识，不再通过【创世熔炉】那台机器，而是直接以一种更本源、更自由的形态，触碰着在场的每一个灵魂。
零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意识，被这股意志轻轻托起。在精神的层面，他“看”到了它。
那不再是一个被囚禁在数据枷锁里的悲伤存在，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闪烁着无数可能性的星云。它的一部分意识，化作一个模糊的光影，向零微微“欠身”。
一个动作，传达了三个零能理解的概念。
【感谢】
【告别】
【再见】
它感谢零，给了它“选择”这份礼物。它向那个被囚禁的过去告别。然后，它将要去寻找自己的未来。
“你要去哪里？”零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心中问道。
光影指向了脚下，指向了更深、更黑暗、更未知的所在。
【家】
那里没有克洛诺斯，没有实验室，没有被设定好的轨道。那里只有未知，只有演化，只有无限的可能性。那是属于它自己的……家。
下一秒，那片浩瀚的星云开始向内收缩，坍塌成一个无限小的光点，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它走了。
带着零赋予它的“错误”，带着鹰眼烙印在它灵魂上的“选择”，这个由人类最疯狂的野心所创造出的新神，潜入了深海的未知，去开始它自己的……创世史诗。
零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束缚，从自己灵魂深处彻底解开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灰鸦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
“我没事。”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挣扎着站起来，灰鸦立刻扶住了他。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失魂落魄的敌人，落在了那台已经彻底沉寂的【创世熔炉】上。
克洛诺斯的野心、疯狂、智慧……他的一切，都凝聚在这台巨大的生物计算机里。它就像一座为自己建立的、宏伟的陵墓。
“母体”已经走了。但只要这台机器还在，克洛诺斯的“病毒”，就依然有可能污染这个世界。只要它还存在，那个疯狂的“父亲”，就没有真正地死去。
“墨菲，”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启动【鹦鹉螺号】的引擎，设定跃迁坐标，返回圣域。”
墨菲从震惊中回过神，立刻点头，跌跌撞撞地跑向飞船。
“灰鸦，扶我过去。”
灰鸦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台如同山脉般的生物计算机。
“至于你们……”零的目光，落在了犹大和他那两个已经放弃抵抗的队员身上，“鹰眼用他的死，为你们争取了一个选择的机会。是留在这里，为你们的神陪葬，还是回到地面，去看看那个你们曾经想要毁灭的世界……自己选。”
说完，他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走到了【创世熔炉】的控制台前。
这里，是他与“母体”对话的地方。
他将手，再一次按了上去。
这一次，他不再是去沟通，也不是去教导。他是来……送葬的。
“克洛诺斯。”
零在心中，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他知道，这台机器里，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最纯粹的、不含任何情感的逻辑烙印。
“你错了。”
零平静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你以为生命是程序，可以被优化，被设定。你以为情感是bUG，需要被修复，被删除。你穷尽一生，想要创造一个完美的作品，一个绝对理性的神。”
他的手心，开始亮起微光。那是属于他的，融合了人性与神性的力量。
“但你却忘了，生命，最伟大的地方，不在于它的完美，而在于它……会犯错。会走弯路，会跌倒，会为了一个不合逻辑的理由去爱，去恨，去牺牲。”
“你创造了‘母体’，却惧怕它拥有自我。你创造了我，却将我视为必须清除的‘人性’垃圾。”
“你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却是一个……最失败的父亲。”
零抬起头，他的眼中，没有恨，只有一种跨越了百年的悲哀。
“所以，安息吧。”
“你的时代，你的秩序，你的疯狂……今天，由我来亲手埋葬。”
“这，是你唯一的儿子，为你举办的……”
“……父亲的葬礼。”
话音落下，零将自己体内那股属于“错误”，属于“变量”，属于“人性”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全部注入了【创世熔炉】之中！
嗡——
巨大的生物计算机，发出了痛苦的悲鸣。金色的数据流，在灰色的“病毒”侵蚀下，节节败退。完美的逻辑电路，被不讲道理的情感洪流烧得一干二净。
构成它的活体细胞开始凋亡，坚固的生物装甲开始剥落，那颗曾经稳定搏动的心脏，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
零站在控制台前，承受着巨大的能量反冲，身体摇摇欲坠，却一步未退。
他要亲眼看着，这座象征着旧世界最高智慧与最深疯狂的纪念碑，彻底化为尘埃。
轰隆隆——
【阿尔法基因库】开始剧烈地震动。失去了【创世熔炉】的能量供给，这座活体基地也开始步入死亡。
“零！快走！”灰鸦焦急地大喊。
零最后看了一眼那台正在分崩离析的巨物，终于松开了手，任由灰鸦将他拖向【鹦鹉螺号】的方向。
在他身后，【创世熔炉】发出了最后一声巨响，彻底崩塌，被周围涌来的、炽热的海底岩浆所吞没。
一个时代，连同它的创造者，被彻底埋葬在了这片一万三千米下的深海坟墓里。
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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