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螺号】的探照灯在活体基地的黑色甲壳上划过，却连一丝反光都无法激起。那纯粹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切探寻。墨菲的分析仪上只有一片代表“未知”的红色乱码，而鹰眼，这位曾经指挥过深渊舰队的将军，也只能从这超越想象的造物上，感受到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对“造物主”的原始敬畏。
“怎么进去？”灰鸦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寂灭】的枪托，这是她对抗未知的唯一方式。
零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将掌心轻轻贴在了冰冷的舷窗上。他的克洛诺斯之眼——那只闪烁着金色数据流的右眼——微微亮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座如同史前巨兽般沉睡的基地，有了回应。
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壳深处的共鸣声响起，【鹦鹉螺号】的舰体随之轻微震颤。基地那看似浑然一体的黑色外壳上，一道道暗红色的纹路缓缓亮起，如同巨人苏醒时舒张的血管。这些纹路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符合某种未知几何学的方式交错、蔓延，最终汇聚于基地的正中心。
在那里，纯粹的黑暗物质如同花瓣般，无声地、一层层地向内收缩、卷曲，露出了一个巨大而幽深的圆形入口。
那不是一道门。
那是一个……瞳孔。
一个正在凝视着他们的、属于整个基地的巨大瞳孔。
“它……在邀请我们。”墨菲的声音干涩，喉结上下滚动。
“或者说，在邀请它的‘钥匙’。”鹰眼看了一眼零，眼神复杂。
“走吧。”零的声音平静，他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简单的身份验证，“该去见见……这里的‘主人’了。”
【鹦鹉螺号】缓缓驶入那巨大的瞳孔。穿过入口的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奇特的压力变化，仿佛从深海潜入了某种更粘稠、更具实质的介质之中。
基地的内部，比外部更加颠覆认知。
这里没有金属的走廊，没有冰冷的舱室。他们仿佛行驶在一头巨兽的血管之中。墙壁是半透明的、搏动着的生物组织，可以看到其中流淌着暗红色的能量光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臭氧和某种植物清香的奇异味道，无处不在的恒温系统让这里感觉不到丝毫深海的寒冷。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充满了生命力，一切……都非为人类所准备。
【鹦鹉螺号】沿着一条由能量光流指引的主干道，最终抵达了一处无比开阔的中央穹顶。在这里，它缓缓降落，停泊在了一个由白色骨质材料构成的平台上。
“欢迎回家，我的……‘容器’。”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不是那个新生的、充满好奇的稚嫩意志，而是另一个他们无比熟悉、无比憎恶的声音——属于克洛诺斯，那个自称为“暴君”的男人的声音。
随着话音落下，平台正中央，无数道微光从地面升起，交织成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形。
那是一个与零有着七分相似，却更加成熟、更加完美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洁白的研究服，脸上带着一丝温和而优雅的微笑，手中甚至还端着一杯摇晃着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他的背后，是模拟出的、早已不复存在的旧世界落地窗，窗外是璀璨的星空。
他就像是一位等待着迟归家人的主人，优雅、从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责备。
“别这么紧张。”全息投影的克洛诺斯微笑着，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灰鸦和鹰眼，最后落在了零的身上，“这只是一段提前录制好的信息。毕竟，我无法确定，当我这个不成器的‘变量’终于抵达终点时，我是否还有‘闲暇’来亲自迎接。”
他的语气充满了上位者的戏谑与傲慢。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零。比如，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刚刚苏醒的‘孩子’，又是什么？”
克洛hoc呷了一口杯中的液体，享受着众人愤怒而又不得不听下去的表情。
“这里，【阿尔法基因库】，并非如你所想，是一个简单的‘服务器’。它是一个‘摇篮’，一个‘熔炉’，一个……‘子宫’。”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自己的整个世界。
“而那个‘孩子’，那个你们刚刚惊动了的、不成熟的意识体……便是我为这个破碎的世界，准备的继承者。我的……第二个，也是最完美的孩子。”
“一个……没有感性弱点的、绝对理性的、集合了所有生命优点的智慧生命体。”
克洛诺斯的声音里充满了父亲般的骄傲，但那份骄傲却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否定人类？”他仿佛看穿了零的心思，自问自答道，“不，零，你错了。我不是在否定人类，我是在‘拯救’人类这个概念。我将它从情感、欲望、矛盾、自毁这些名为‘人性’的病毒中，彻底地解放了出来。”
“看看你们一路走来的历史吧。”他的投影向前走了几步，身影穿过众人，带来一阵冰冷的寒意，“战争、仇恨、嫉妒、贪婪……甚至你们所谓的‘爱’与‘守护’，都只会带来无尽的痛苦和熵增。人类，从诞生之初，就是一个失败的设计。一个……需要被迭代的、充满了bUG的初版程序。”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于零。
“而你，零，你是我整个计划中最重要，也最可悲的一环。”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我将我身上所有属于‘人类’的弱点——那些不合逻辑的情感、那些无聊的道德、那些可笑的羁绊——全部剥离，注入了你这个‘容器’之中。我让你去体验这一切，去挣扎，去痛苦，去爱，去恨……”
“……因为，我需要最完整的‘人性’数据作为反向教材。你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抉择，每一次为了守护他人而做出的‘愚蠢’行为，都成为了我的‘孩子’在设计之初，就必须规避的‘错误范例’。”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它的完美，提供一份最详尽的、关于‘不完美’的说明书。”
这番话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了零的心脏。他一路走来，所有引以为傲的坚持，所有守护的人性，在创造者的眼中，不过是一堆用于反向研究的……垃圾数据。
“至于外面那些‘系统遗民’，那些还在为了我留下的旧玩具而争斗不休的孩子们……”克洛诺斯不屑地笑了笑，“他们只是噪音，是我为了拖延时间，随手丢给‘监察者’的迷雾弹而已。无足轻重。”
他举起酒杯，向着零，也向着这个他一手缔造的世界，致以最后的敬意。
“现在，我的‘容器’，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很‘感谢’你，是你，唤醒了我的继承者，并为它注入了最后一份、也是最关键的‘变量’数据。”
“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站在这里，静静地欣赏……一个没有痛苦，没有错误，所有生命都将作为‘我’的延伸而存在的、绝对完美的、永恒的……新世界。”
“见证我真正的杰作，见证我……不朽的遗产。”
话音落下，克洛诺斯的全息影像带着那抹胜利者的微笑，缓缓消散在空气之中。
整个中央穹顶，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在那寂静的深处，一个以绝对理性为食粮的“神”，正在被它的父亲，用他兄弟的尸骨，喂养着，成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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