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
那初生的、不带丝毫情感的意志，如同一枚探针，刺入了零的灵魂最深处。时间与空间被凝固，【利维坦】号的死亡冲撞停滞在咫尺之外，窗外的“蒲公英”之海化作一幅静止的、闪烁着银光的油画。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而零，是这片绝对静谧中唯一能“思考”的存在。
他能感觉到，灰鸦紧握着他的手，那份温暖是他在这片冰冷神域中唯一的锚点。他能“看到”鹰眼脸上那份属于旧世界将军的决绝与疯狂，也能“听到”墨菲心中因逻辑崩溃而发出的无声尖叫。
而他自己，则悬于人性与神性的悬崖之上，下方是克洛诺斯冰冷的逻辑深渊，上方是灰鸦投来的、属于尘世的微光。
【你……是什么？】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孩童拆解玩具般的纯粹好奇。它在零的意识中翻阅着，一边是克洛诺斯留下的、如同宇宙般浩瀚的知识与“神性”烙印；另一边，是属于零自己的、充满了伤疤、痛苦、挣扎与爱的“人性”代码。
两种截然相反的存在，矛盾地共存于一个躯壳之内。
“回答它。”克洛诺斯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告诉它，我们是‘父亲’，是它的造物主。我们可以引导它，将它塑造成我们想要的模样，一个完美的、没有瑕疵的……神。”
零没有理会这份诱惑。他知道，一旦他承认了“父亲”的身份，他就会被这新生的意志所接纳、同化，彻底走上克洛诺斯的道路。
他缓缓地、在自己的意识中，组织着语言。这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定义。
【我……】零的意志，化作一道微弱但坚定的波纹，回应了那个宏大的存在。
【……是一个错误。】
这是对克洛诺斯将他视为“人性容器”这一原罪的承认。他是一个本不该诞生的、被抛弃的“错误”。
那新生的意志似乎陷入了片刻的困惑。在它的逻辑里，“错误”是需要被修正和删除的。
零继续传递着他的定义。
【……是一个选择。】
这是对他一路走来，无数次在兽性与人性间挣扎，最终选择守护而非吞噬的肯定。他选择成为“零”，而非另一个“克洛诺斯”。
新生的意志更加困惑了。“选择”这个概念，对它来说太过复杂，充满了无法量化的变量。
最后，零传递出了第三段，也是最核心的定义。他将灰鸦紧握着他的那份触感，将鹰眼和墨菲的存在，将远方圣域里那些沉睡的孩子们的梦境，全部编织了进去。
【……是一个守护者。】
不是统治者，不是造物主，不是神。
只是一个……守护者。
错误，选择，守护。这三个充满了矛盾与非理性逻辑的词汇，像三颗投入超级计算机核心的逻辑炸弹，让那个新生的、纯粹的意志，第一次陷入了……宕机。
【错误……选择……守护……】
那宏大的意志开始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三个无法被它的初始代码所理解的概念。它对零的兴趣，从“解剖玩具”，变成了“研究一个无法理解的悖论”。
下一秒，被凝固的世界，恢复了流动。
“轰——！”
【利维坦】号的“圣矛”撞角擦着【鹦鹉螺号】的外壳而过，带起一串毁灭性的能量湍流。时间恢复了，但犹大的致命一击，却因为那千分之一秒的耽搁而彻底落空。
窗外的“蒲公英”之海停止了歌唱，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了下去，仿佛失去了攻击的意志。那股笼罩一切的神圣意志，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和两艘伤痕累累的潜航舰。
【我……观察……】
这是那个意志留给零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它走了……”零疲惫地睁开眼，浑身像是被抽干了水分，意识回归的瞬间，巨大的虚弱感席卷而来。
“所有人！报告状态！”鹰眼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他没有时间去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神迹，作为一个军人，他只相信战机稍纵即逝。
“系统……系统恢复了！”墨菲的声音带着哭腔，“【利维坦】的护盾功率不足百分之十！舰体结构损伤超过百分之六十！他们……他们快散架了！”
屏幕上，那艘黑色的幽灵旗舰此刻凄惨无比，舰身上布满了被规则风暴切割出的伤痕，装甲像被啃食过一样残破不堪。它停在原地，引擎闪烁着不祥的火花，显然已经失去了追击的能力。
“灰鸦，摧毁他们的引擎。”鹰眼冷酷地下令。
“等等！”零阻止了他。
鹰眼猛地回头，眼神冰冷：“妇人之仁？他们会修复自己，然后像疯狗一样追上来。”
“不。”零摇了摇头，他的克洛诺斯之眼闪烁着数据流，“那个‘新神’还在观察我们。如果我们在这里赶尽杀绝，会被它定义为‘高威胁’。我们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鹰眼沉默了。他不懂什么“定义”，但他看懂了零眼神中的疲惫与决绝。他最终点了点头，放弃了补刀的打算。
“墨菲，设定航线，全速前进。我们离开这里。”鹰眼下达了新的命令。
【鹦鹉螺号】的引擎重新发出低吼，带着满身的创伤，缓缓加速，从那艘动弹不得的【利维坦】号旁边驶过，向着更深的、未知的黑暗潜去。
船舱内，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沉默。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场超越理解的“神之干预”中。墨菲双手颤抖地试图分析刚才记录下的数据，却发现所有读数都是一片空白，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鹰眼则擦拭着他的佩枪，沉默得像一座雕像，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灰鸦走到零的身边，用湿布轻轻擦去他额头的冷汗。“你还好吗？”
“活着。”零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只是有点累。”
他没有说，刚才与那个新生意识的每一次交流，都像是在和整个宇宙的重量角力。他赢了，但也付出了代价。
【鹦鹉螺号】在绝对的寂静中航行了不知多久。
直到墨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我们……到了。”
所有人同时抬起头，望向了舷窗之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地狱般的暗红色光芒。
那是一座活火山。一座在万米深海之下，依旧在喷涌着岩浆与热流的活火山。炽热的岩浆被恐怖的水压束缚着，无法爆发，只能如同流淌的血液一般，沿着山体缓缓地、粘稠地向下蔓延，将周围的海水映照得如同炼狱。
而就在这座海底火山的山脚下，坐落着他们的最终目的地——【阿尔法基因库】。
那不是一座建筑。
那是一个……生物。
它仿佛一头陷入了亿万年沉睡的、来自史前时代的巨兽。它的外壳由一种无法被灯光反射的、纯粹的黑色物质构成，带着一种诡异的、类似甲壳的生物质感。整个基地的结构并非由直线和角度构成，而是充满了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轮廓，仿佛是噩梦与生物学的结合体。
无数条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半透明管道，从基地的各个部分延伸出来，深深地扎进那座活火山的山体之中，随着火山的脉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仿佛在汲取着来自地心的能量。
【鹦鹉螺号】的传感器在它面前彻底失灵，所有的数据都变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我的神……”墨菲喃喃自语，“这东西……是活的。”
在这座沉睡的史前巨兽面前，即便是【鹦鹉螺号】这样的顶尖造物，也渺小得像一颗尘埃。
它静静地蛰伏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千万年。
等待着它的创造者，或者……它的终结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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