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一辆旧公务面包车从林州市政府大院开出来。车上有周正，政府办的陈卫国，审计局的孙丽，安监局的赵刚，还有环保局的陈东。车里没有人说话。周正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车子开到了郊外的老工业区。临江机械厂的厂门大开着，面包车停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这栋四层办公楼墙皮都掉了，门口几个穿工装的工人在抽烟
周正下了车，一个穿蓝夹克的微胖中年男人小跑过来，满脸堆笑：“领导们辛苦，我是厂办主任刘明，张厂长正往回赶，马上就到，说着就掏烟想递过去。
周正摆了摆手：“刘主任不用客气。大家按计划分组去查。”他转向那三个人，“孙科长去财务室，赵队长去车间，陈队长去环保控制室和排污口。陈卫国跟着赵队长，发现问题随时记下来。”
“好的周市长！”三个人应了一声，拿着记录本和工具，在刘明的指引下分头走了。
铆焊车间里光线暗，有铁锈、机油和金属粉尘的味道。行车轨道锈得厉害，几台老旧机床散放着，只有角落的钻床还在转，发出刺耳的噪音。几个身上沾着油污的工人看见周正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
周正走到钻床边，噪音特别大。旁边一台闲置的铣床，防护罩都变形了，保险装置也没了，齿轮上全是油泥和铁屑。他问旁边的白发老工人：“师傅，这台机器还开吗
老工人摇摇头，大声说：“早不开了，毛病太多，修也修不好，领导说不安全
“平时设备维护有记录吗？”
老工人茫然地摇头：“啥记录啊，坏了就报修，修不修得上看上面的意思。我们就只管干活。”旁边的年轻工人也都低下头。
周正走出车间，锅炉房的粗烟囱正冒灰白的烟。他绕到锅炉房后面，找到排污口。一股带着刺鼻化学味的热水流进露天的水沟里。沟里的水又浑又黑，上面漂着油花，一直往外面流。排污口附近的地面上，有深色的污渍和结晶，跟举报信里说的“废水处理”完全不一样。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时候，一个头发梳得油亮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跑过来：“周市长，实在抱歉来晚了，我是厂长张德发。
周正跟他握了下手，说：“你们忙你们的，我随便看看。”
张德发赶紧说：“我陪您，去看看荣誉室
“不用了，”周正扫了一眼厂区，“我就在这儿转转。”语气没商量的余地。张德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只好站在旁边。
快到中午的时候，核查组的人回到办公楼前集合。孙丽压低声音说：“财务账目问题大得很。这两年申请的几笔大额技改补贴，账目乱得很，有部分资金不知道去哪了，采购合同、发票跟实物都对不上，明显是造假，得往深了查。”
赵刚抹了把脸上的灰，表情严肃：“安全隐患太吓人了！好多设备的安全防护都没了或者坏了，特种设备超期没检，消防通道堵死了，有的地方电线乱拉，工人劳保用品也没好好戴。隐患排查整改的台账全是应付检查的，记录都是假的。这厂子随时可能出事！”
陈东举起一个取样瓶，里面是浑浊的黑水：“这是排污口取的样，味道刺鼻，一看就严重超标。查在线监测设备，历史数据有好多人为修改的痕迹。控制室的值班记录乱七八糟，夜班的记录全没了，看样子是长期偷排。”
周正听完说：“你们把今天发现的问题整理成书面记录，附上证据和照片，下午两点前给我。”他转向脸色发白的张德发和刘明，“厂里要全力配合，提供我们需要的所有资料。在问题查清之前，所有跟补贴申请、重大技改、环保设施运行和安全整改有关的项目，全部暂停。”
“周市长，这……”张德发急了，“厂里现在本来就困难，这一停……”
“安全生产和环境保护是红线，没什么好商量的！”周正打断他，“困难可以理解，但违法违规的事必须纠正。只有整改到位了，才能谈发展的事。明白吗？”
张德发看看周正的眼神，低下头说：“明白，我们配合。”
核查组的人离开厂区的时候，周正从后视镜里看见张德发正拿着手机急吼吼地打电话，脸色铁青。
车子刚开回市政府大院，周正的手机就响了，是应急管理局的王大力。“周市长！您回来了？听说您让临江厂停工整改了？”
“现场查出来重大安全隐患和环保违法行为，按规定让他们暂停相关作业进行整改。有问题吗？”周正语气很平淡。
“没问题没问题！应该的应该的！”王大力赶紧说，“就是临江厂毕竟是老厂，牵扯的面比较广，工人也多，一下子停了，怕影响稳定。而且有些问题，可能也有历史原因，需要点时间……”
“王局长，”周正打断他，“安全问题没有什么历史原因可讲，该停的必须停，该改的必须改。至于稳定，厂里得做好工人的解释工作，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这是底线。核查组会跟进整改情况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刚走进办公室，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是市长赵明德。“周市长，回来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周正到了赵明德办公室，赵明德听完汇报，眉头皱得紧紧的：“张德发这个厂长是怎么当的！你处理得对，安全和环保是高压线，不能碰。”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周市长，临江厂的问题可能不只是厂子本身的事。这牵扯到市里过去的政策导向、资金投放，说不定还涉及一些部门和人员。核查工作要深入，要按规矩来，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好节奏和尺度。既要解决问题，也要维护好稳定。现在省里对林州的发展很关注，盯得也紧。”他看着周正，“你刚来，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既要敢担当，也要讲策略。后面每一步核查和处置都要慎重，多跟我汇报。”
周正回到自己办公室，窗外天色阴沉沉的。桌上放着一份下周全市安全生产大检查的通知，他拿起笔在上面签了字。这时候手机亮了，是秦筝发来的信息：“南岭第三阶段平稳。你那边压力大？”
周正看着“安全生产大检查”这几个字，回复了两个字：“有事。”放下手机，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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