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不再多话,沿着裸露着钢筋的水泥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空旷的天台,寒风凛冽。水泥面还很新,显然封顶没多久。
他转身下楼,来到五楼。大部分墙体还是粗糙的红砖砌体,连最基本的内墙抹灰(内粉)都没做,管线槽口开得歪歪扭扭。
下到四楼,情况稍好,部分墙面做了内粉,但质量惨不忍睹——砂浆粗糙,明显是未经筛选、含泥量高的劣质黄沙,找平层做得凹凸不平,像长了疙瘩。地上散乱地堆放着木制的“马凳”(简易脚手架)和“马架”(用于抹灰的支撑架)。
三楼的情况和四楼类似,内粉是做了,但那粗糙度和平整度,简直没法看。
二楼……也是一样的糟糕水准。
罗明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明显是之前的内粉施工队要么是偷工减料、质量太差被赶走了,要么就是干了一半撂挑子跑了。他们这波人,纯粹是来收拾烂摊子、做“裱糊匠”的!而且看这基层的糟糕程度,后续涂料施工的难度和返工风险极大。
他心里咯噔一下,之前的轻松感荡然无存。这活儿,远不像张波电话里说的那么轻松“收尾”。看来,得好好跟这位“波总”谈谈了,工钱、工期、材料、验收标准……都得重新掰扯清楚。
罗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回到一楼入口处。张波正和齐奇、施阳说着什么,看到罗明下来,脸上堆起笑容:“罗师傅,看得怎么样?没啥大问题吧?就等你的人马进场开干了!”
罗明没接他的茬,掏出烟盒,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干这行特有的直白和凝重:“波总,问题大了。”
张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哦?啥问题?你说。”
“这活儿,”罗明指了指楼上,“不是简单的‘收尾’,是给前面的烂摊子‘擦屁股’!四楼往上,内粉压根没做全。做了的那些,从二楼到四楼,没一层是合格的!”
“不合格?”齐奇眉头也皱了起来,“我看着还行啊,抹上灰了嘛。”
“抹上灰就叫行?”罗明冷笑一声,走到一面刚做了内粉的墙边,屈起指关节用力敲了敲其中一块凸起明显的地方,发出“空空”的闷响,“听见没?空鼓!砂浆根本没咬住砖!用的沙全是没筛过的黄泥沙,里面土块、杂质一堆,强度根本不够!找平层做得跟搓衣板似的,坑坑洼洼!”他又用手摸了摸墙面,搓下一层细沙,“这粉层,手指头都能抠下来!波总,就这基层,别说上涂料,就是挂张报纸都挂不平整!你让我们怎么干?直接在烂泥上刷漆?”
张波被罗明一连串的专业术语和毫不留情的揭露说得脸色有些难看。齐奇和施阳也凑过来看,施阳还伸手摸了摸墙,点了点头,显然也认同罗明的判断。
“那…那你说怎么办?”张波声音沉了下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先前他没怎么看过现场,刚才他也大略的看了一下,很多地方确实很难达到验收标准,虽然他不学无术,但好歹做了几年的监理,怎么会什么都不懂?
“怎么办?”罗明吐出一口烟,“两条路。第一,让前面那帮孙子回来,把不合格的内粉全部铲掉重做!基层做不好,面层做得再漂亮也是白搭,过不了半年就得开裂掉皮!第二,”他盯着张波,“如果前面的人找不回来,或者你不想折腾,那这烂摊子我接,但工钱、工期、材料、验收标准,就得重新谈!这活儿,比电话里说的‘修补收尾’麻烦十倍不止!这基层处理,比正常做一遍新活还费劲!”
寒风卷着工地的尘土从门口灌进来,吹得人透心凉。
张波看着罗明那双仿佛能穿透表象、不容丝毫糊弄的眼睛,再想想楼上那惨不忍睹的墙面,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咒骂道:“妈的!那帮孙子净给老子留坑!走,罗明,上车!这事儿咱得好好掰扯清楚!”他率先钻进了驾驶室。
回到相对封闭的车内,暖气重新打开。在张波的主导下,齐奇偶尔补充几句,罗明这才彻底弄清了张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前因后果。
原来,张波这几年一直被家里按在监理公司混日子。可在这个年代,监理地位尴尬,他空有抱负却无处施展,纯属混吃等死。年轻人到底心有不甘,一直憋着股劲想证明自己。九月份他跟罗明提过想自己搞公司,并非戏言。他真干了!个人掏了50万,占股50%;发小齐奇占20%;剩下的30%,是由建工集团旗下的三建公司以工程机械入股。这股权结构,明晃晃地彰显着张波背后那深不见底的“大院”关系网。
眼前这栋科教楼,十月份就封顶了。按流程,接下来就该内墙抹灰(内粉)和外墙贴砖。谁知因为进度款支付扯皮和暴露出的工程质量问题,总包(三建公司)和分包(云然建设公司)闹翻了。
云然公司背景也不简单,是几个三镇本地衙内搞的皮包公司,仗着家里有势,拒不低头。双方僵持不下,一拖就是两个多月。眼瞅着工期火烧眉毛,甲方(中医学院)开始问责,总包三建公司扛不住压力,率先妥协。可云然公司依然不买账,把事情直接闹到了建工集团层面。
建工集团是省属国企,老总可是厅级干部,哪耐烦跟这帮小衙内扯皮?直接把几个衙内的父母请来“喝茶”。结果就是云然公司被一脚踢出局,已付的进度款不予追回,未付的也彻底泡汤。剩下的工程重新招标。
张波新成立才一个月的“通达城建”公司,硬是在这重新招标中走到了最后。三建公司把这个结果报上去,建工集团那边虽未直接否决,却甩过来一道难题:必须在规定期限内,把这栋科教楼保质保量完工!这既是考验,也是给张波背后关系的一个交代。
罗明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波总,这事儿光靠我们埋头干不行,你还得再找总包(三建)那边谈谈!这基层质量是他们分包出去搞砸的,责任不能全压在我们头上!”
“谈?怎么谈?”张波一脸苦涩,“现在三建就等着看我们笑话呢!这是我们通达城建开门第一仗!只能赢,不能输!输了我张波以后在三建、在建工集团面前就彻底抬不起头了!”他指了指车窗外,“你看施阳,他负责门窗,材料早备齐了,就等着内粉做完进场安装。之前云然和三建闹翻停工,根本没人通知他!等他把东西都做好了,那边还没个结果,这才让我捡了个接手的机会。”
罗明转向副驾驶的齐奇:“齐总,水电那边情况怎么样?管线槽口我看开得乱七八糟。”
齐奇正低头玩着新款的手机,闻言眼皮都没抬,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这边用不着你操心!管好你自己那摊子泥水活儿就行了!”显然,他对罗明这个“泥腿子”插手他的领域很是不满。
张波赶紧打圆场,语气近乎恳求:“罗明,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千难万难,这活儿也得干下去!你要是真能把这烂摊子收拾好,把楼按时交出去,你就是我们通达城建的头号功臣!以后有我张波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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