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鞋又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连着两日不见人影。院子里没了她那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和咋咋呼呼的动静,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天气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憋着一场更大的雪。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湿冷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我抱着手炉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忽然就格外想念一样东西——火锅。
那翻滚的热汤,氤氲的白汽,各式各样的肉片蔬菜在里面沉沉浮浮,蘸上浓郁的酱料,吃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再喝上一口热汤,整个人都能活过来。这鬼天气,要是能吃上一顿火锅,该多好啊!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勾得我坐立难安。我索性起身,趿拉着棉鞋跑到灶披间,找到正在缝补衣物的贾姨。
“贾姨,”我眼睛发亮地看着她,“咱们晚上吃锅子吧?就是去年冬天,请陈老先生他们来吃的那种‘阴阳沸鼎’!”
贾姨停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又染上些复杂的情绪:“‘阴阳沸鼎’啊……记得,怎么不记得。” 她放下针线,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让我坐下,语气带着回忆,“去年为了那顿饭,可真是忙活了好一阵子。光是那口带隔板的铜锅,就让老周头跑了好几趟铜匠铺。还有那汤底,骨汤要炖得醇,辛香汤的配料更是折腾了你许久,茱萸、花椒、姜蒜……一样样试过来……”
听着贾姨的话,我眼前仿佛也浮现出去年冬天的场景。那时候,西泠小院比现在热闹得多。
我记得陈老先生和顾嬷嬷最先到。陈老先生看着那口奇特的铜锅,捋着胡子,眼神里满是探究,尝了骨汤涮的菘菜后,才微微颔首,说了句“于养生有益”。顾嬷嬷起初蹙着眉,直到看见严格按照礼仪摆放的碗碟和公筷母匙,神色才缓和下来。
云娘子、范先生和秋先生是一起来的。云娘子一进门就被辛香汤的气味吸引,说那味道“似有金戈之音”。范先生对那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很感兴趣,细细端详。秋先生最是爽快,尝了辛香汤涮肉后,哈着气连连拍案叫“妙”,说味道“通透”。
梅溪散人红光满面地进来,笑着说我把寒气都驱散了。栖霞先生依旧是清冷的,只对翻滚的汤锅微微颔首,但也默默涮了几片清笋。
还有柳茵、阿萝、青娥……她们当时叽叽喳喳地围在桌边,起初不敢尝试辛香汤,被鼓励着浅尝后,辣得脸颊绯红,连连喝水,却又忍不住再次伸箸,笑声又脆又亮,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快乐。
那时候,炭火噼啪,铜锅沸腾,满屋子都是食物香气和谈笑声。师长们不再拘泥于“食不言”,从美食谈到诗文音律,气氛融洽温暖。梅溪散人说“别开生面”,秋先生论“阴阳相济”,栖霞先生一句“人间烟火”道尽精髓,云娘子更将之比作“冬日暖律”……那些话语,那些笑容,那些在蒸腾热气中显得格外柔和亲切的脸庞……
“……那时候,这院子里多热闹啊。”贾姨的叹息声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看着空荡荡的堂屋方向,眼神有些黯然,“谁能想到,这才一年光景,就……唉。”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如今只有冰冷的桌椅,再没有围坐的欢声笑语。陈老先生他们因望江楼之事与我疏远,柳茵她们也早已不再登门。去年此时的热闹与温馨,对比眼下的冷清,像是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心口,不算剧痛,却带着清晰的酸涩。
谁能想到呢?仅仅一年,物是人非。
“贾姨,”我压下心头那点怅惘,拉住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刻意的轻快,“过去的事不想了!他们不来,咱们自己吃!就当……就当暖暖身子,驱驱这寒气!”
贾姨回过神来,看着我强装笑意的脸,心疼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好,咱们自己吃!想吃什么,姨给你准备!”
“要羊肉,切得薄薄的!还有菘菜、萝卜、豆腐……哦,还有菌菇,去年秋先生夸那个煮在辛香汤里最好吃!粉丝也要!酱料……麻酱、腐乳、韭花都不能少!”我掰着手指头数着,努力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行,都依你!”贾姨站起身,系上围裙,脸上也重新露出了干劲,“我这就去准备。羊肉让老周头去集市买最新鲜的,豆腐和菘菜咱们自己家有,萝卜地窖里还有……”
看着贾姨忙碌起来的背影,我心里那点因回忆而生的低落,渐渐被对美食的期待冲淡了些。
是啊,人走了,茶会凉,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至少,此刻,我还有贾姨,还有这方可以遮风避雨的小院。至少,我还能在这寒冷的冬日,为自己和关心自己的人,准备一锅热腾腾的吃食。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似乎真的要下雪了。
但灶披间里,已经响起了贾姨准备食材的窸窣声, 不久,那里将会飘出骨汤熬煮的醇厚香气。
今晚,就让我和贾姨,围坐在小小的炭炉旁,守着我们自己的“阴阳沸鼎”,在这冷暖自知的世间,互相取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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