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芳园”隐在一条清净的巷弄里，白墙黛瓦，门庭并不张扬。入门之后，却别有洞天。庭院深深，曲径通幽，廊腰缦回，其间点缀着假山流水与名贵花木，清幽雅致，与外面市井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刘文昊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跑堂的伙计一见他便堆起笑脸，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引至一间临水的雅阁。阁内陈设清雅，焚着淡淡的檀香，窗外是一池碧荷，几尾锦鲤在其中悠然游弋。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云雾茶沏一壶来，再让锦瑟姑娘准备一下，唱几支时新的曲子。”刘文昊吩咐道，语气中带着熟客的底气。
伙计应声而去。不多时，茶香袅袅，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悄然而至。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襦裙，容貌清丽，眉眼低垂，向众人行了一礼后，便安静地坐在角落的绣墩上。
乐声起，琵琶淙淙，如珠落玉盘。那名叫锦瑟的歌姬启唇歌唱，嗓音清越婉转，唱的是一首江南流行的采莲曲，词句旖旎，曲调缠绵。
阮郁端着茶杯，静静聆听。平心而论，这歌姬的技艺不错，嗓音条件也好，曲子也足够柔美动听。若在平时，不失为一种不错的消遣。但此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乐声与歌声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太过圆熟，太过迎合，就像这园子里精心修剪的花木，美则美矣，却失了山野间的蓬勃生气与独特风骨。
他想起了京城“潇湘阁”的头牌清吟，那女子以一曲《胡笳十八拍》残谱名动京华，琴音如裂帛穿云，唱至‘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时，满座皆泣，唯有她眉宇间凝着霜雪般的孤高。虽然他也不见得多么欣赏那种调调，但至少，那是鲜明的，是独特的。
而眼前这位锦瑟姑娘，美得标准，唱得标准，却像是一个被精心打造出来的、符合所有人期待的玩偶，让人挑不出错，也留不下太深的印象。
“……这锦瑟姑娘，可是我们钱塘眼下最红的清倌人了！”刘文昊在一旁不无得意地低声介绍，“多少文人雅士想听她一曲而不得呢。”
阮郁微微一笑，颔首表示赞赏，却并未多言。他呷了一口茶，目光掠过窗外那池安静的荷花，心思有些飘远。他想起了离京前，与三皇子殿下在郊外马场纵马的情景，想起了与几个交好的将门子弟在演武场切磋的酣畅淋漓。那才是他更熟悉、更感到自在的氛围。
比起这软绵绵的江南丝竹，他其实更偏爱塞外苍凉的筚篥，或是军中激昂的鼓角。只是，那些都属于另一个不能轻易示人的阮郁。
一曲终了，锦瑟起身再次行礼，然后默默退下。刘文昊等人纷纷击节赞叹，议论着方才曲子的精妙之处。
阮郁也随着众人抚掌，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欣赏的笑容。他心中却是一片清明，甚至隐隐觉得有些……无趣。
这钱塘的风月，初看新鲜，细品之下，似乎也难脱窠臼。他开始觉得，或许父亲让他来此“增广见闻”，真正需要见识的，并非这些表面的繁华与声色，而是隐藏在其下的、更为复杂的东西。
至于那些尚未触及的、据说“带刺”或“长在峭壁上”的花，此刻在他心中，并未激起太多波澜。他见过的“奇花异草”太多了，钱塘这一朵，又能特别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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