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新的起点
广通渠的浊水裹挟着焦木与残旗,呜咽着向东流去。赵五倚着一艘半沉的漕船残骸,将怀中最后一点胡饼碎屑小心地喂进赵江月口中。婴儿乖巧地吞咽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映着天际如血的残阳,不哭不闹。
第五十五章 残阳如血
距离龙门石窟那场惊天变故,已过去整整七天。
七天前,慕容芷以残躯撞开生路,萨琳娜引燃祆教圣火与敌同烬。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石窟崩塌的轰鸣,至今仍在赵五耳畔回荡。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皇帝李亨(或许已非原本的他)堕入沸腾血池时那癫狂而不甘的眼神,以及高力士那半人半鬼的躯体在烈焰中扭曲融化。
他抱着儿子,凭借对漕渠暗流的最后一点记忆,在冰冷刺骨的地下水中挣扎了不知多久,才从一处荒废的泄洪口被冲到这靠近潼关的广通渠下游。
身上的伤口在泥水中浸泡得发白溃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那是替怀中孩儿挡下的一记冷箭所致。内伤或许更重。但他不敢停下,更不敢倒下。
“江月…”赵五用脸颊贴了贴儿子额头的温度,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就剩我们了…”
婴儿似乎感应到父亲的悲怆,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他散乱的衣襟,发出含糊的音节。
赵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巨大的悲痛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两世为人的坚韧心性,尤其是前世赌徒在绝境中练就的孤注一掷的狠劲,支撑着他没有崩溃。
他必须活下去。为了蓁蓁的嘱托,为了慕容和萨琳娜的牺牲,更为了怀中这个被无数势力觊觎、牵连着国运与诡谲谶纬的孩子。
当前最紧迫的是生存。他需要食物、干净的饮水、药物和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追兵绝不会停止搜捕,皇帝的“清漕令”恐怕已传遍天下,曾经象征着他权力与理想的漕运系统,如今布满了想要他父子性命的罗网。
他仔细检查了那艘半沉的漕船,幸运地在一个水密隔舱里找到了一个未被冲走的包袱,里面有几块被水浸湿但尚能食用的硬馍,一小瓶劣质烧酒,还有一把锈迹斑斑但还能用的短刀。最重要的是,包袱皮本身是一块厚实的油布。
天色渐渐暗下,寒意随着夜风袭来。赵五用短刀砍下些芦苇,靠着船骸搭起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用油布盖紧,将赵江月紧紧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他抵御寒冷。
夜枭的啼叫声在荒凉的河岸回荡,远处似乎隐约传来马蹄声。赵五握紧了短刀,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怀中的虎符依旧冰冷,自龙门之后,再无任何异样显现。柳蓁蓁留下的《漕舆坤舆图》早已遗失在暗流之中,他如今真正是两手空空,前途未卜。
“潼关…”他想起假韦妃(或者说史思明)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九年后潼关再见…”
还有高力士嘶吼的“荧惑吞天大计”,安禄山癫狂追求的“血漕龙脉”…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父子二人死死缠在中央。而如今唯一可能知悉部分真相、并曾流露出善意的太上皇,也不知被移囚何处,生死未卜。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去江淮?那里是他的根基,有信任他的漕工百姓,但也是“清漕令”重点打击的区域,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北上范阳?那是安史叛军的老巢,自投罗网。西去灵武?那里的朝廷刚刚经历巨变,真假莫辨,敌友难分。
赵五望着窝棚外漏进的几点寒星,目光最终落在怀中已然熟睡的儿子脸上。婴儿恬静的睡颜与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他轻轻抚摸着赵江月左臂上那枚殷红如血的枫叶胎记,又想起柳蓁蓁灵体消散前那句随风而来的低语:“以血破局…”
血?
他的血?还是江月的血?
亦或是…敌人的血?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慢慢凝聚。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所有人都认为他会逃往江淮或隐匿山林,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潜入这漕运系统的最底层,融入这万千漕工之中,就像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江河。他要借着这庞大的漕运网络,一边生存,一边暗中查探真相,积蓄力量。
赌徒的本性在绝境中再次被激发。他输掉过前世,赢回了今生,这一次,他要把自己和儿子的命运,以及这大唐的漕运国脉,再次押上赌桌!
“蓁蓁,慕容,萨琳娜…”他在心中默念,眼神却愈发坚定锐利,“你们未走完的路,我赵五,带着江月,继续走下去!”
翌日清晨,第一缕曙光刺破云层。赵五用烧酒清洗了伤口,撕下衣摆勉强包扎好。他将剩下的硬馍小心收好,用泥水涂花了脸和衣服,抱起仍在熟睡的赵江月,最后看了一眼那艘给予他短暂庇护的沉船残骸,然后毅然转身,步履蹒跚却目标明确地,向着下游一处隐约可见炊烟的漕运码头走去。
新的身份,新的赌局,已然开始。
广通渠的水声在他身后轰鸣,仿佛在为这孤勇的父亲和身负宿命的孩子,奏响一曲未终的乱世长歌。
(第五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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