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从这里面醒过来的。”
兜帽人指着黑棺向伊娜莉丝说完,接着像是展示一样,走向那口敞开的黑棺。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僵硬,带着一种初学者般的生涩。仿佛才刚刚开始学习控制这具身体的肌肉和关节。
伊娜莉丝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他如此轻易地将后背暴露给她,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的自信,或者说,是一种……天真?
如果她现在要动手的,随时都能把兜帽人撕成碎片。
他走到了黑棺旁边,停顿片刻,抬腿,就这么躺了进去。
黑色的石棺内部空间仿佛是根据他的身体轮廓精密铸造的模具,当他躺下时,身形与凹槽完美贴合,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空隙。
“现在来看,要在这里面翻身还挺困难的……”
他躺在里面,兜帽下的脸转向伊娜莉丝的方向。
那片深邃的黑暗正对着她,像一个沉默的黑洞,要将人的视线和心神都一并吸进去。
伊娜莉丝嘴角抽了抽。
一个人,躺在一口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棺材里,还将那里当作自己的床。
这个画面超越了她过去二十年雇佣兵生涯里见过的任何诡异场景。
两人之间陷入了漫长而压抑的沉默。
空旷的地下石室里,感官被无限放大。
远处维生管道断口处,短路的电火花偶尔闪烁,发出微弱而清晰的“滋滋”声,每一次闪光都在光滑的金属墙壁上投下短暂的、扭曲的亮痕。
空气里那股来自融化冰霜的寒气,似乎正一点点渗入她的作战服,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或许是十分钟,兜帽人又从黑棺里坐了起来。
“腿麻了……”
他重新站到地面上,伸出双手,在双腿的位置上拍了拍。
伊娜莉丝那被战术手套包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终于用夹杂着警惕的语气询问——
“……一个从棺材里爬起来的人……你还活着吗?”
兜帽的阴影下,那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点刚从漫长沉睡中醒来的疲惫:“当然。我只是……有点虚弱。”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男是女?”
这个问题似乎让对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认真思考如何作答。
“……嗯,”那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我也很想证明一下,但这个兜帽,我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取掉,你可以把我当成……男性?不不不,还是女性吧,同性之间好像更容易交流一些。”
这含糊不清的回答成了压垮伊娜莉丝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未知,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而她,从不与风险同行。
这个家伙能手搓留声机固然恐怖,但其来历不明的状况,可能是更致命的威胁。
她不再多言,干脆地转过身,战术靴在光滑的合金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哎,你上哪去?”
身后传来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近乎惊慌的急切。伊娜莉丝没有停步。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当然是撤退。”她的声音冷硬,不带丝毫感情,只是出于最后一点雇佣兵的职业习惯,她还是头也不回地提醒了一句,“整合运动就要溃败了,你也赶紧离开这里。乌萨斯人可不会对破坏了他们财产的家伙有任何容许。”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那具如同盛开黑莲般的巨大石棺,那东西的价值,恐怕足够让乌萨斯人把整座城市翻过来。
“啊,这……我不认识路啊……”那声音追在她身后,听起来可怜兮兮的,像个迷路的孩子,“要不……你带我走吧。”
伊娜莉丝的脚步猛然顿住。她缓缓转过身,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荒谬感。
“哈?”她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带你走?我们俩之间很熟吗?”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对方的回答天真得令人发指。
“我没兴趣……”她的声音冷得像石棺底座上尚未化尽的冰霜,“跟一个连面都不露的人培养感情。”
说完,她再次转身,这一次,她不打算再有任何停留。
“哎哎哎别走啊!”身后的人彻底慌了,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乞求,“我、我可以教你刚才那个陷阱!”
伊娜莉丝的身体僵住了。
手搓留声机?
那个在几分钟内用战场废料组装起来,能引爆对敌人造成大量杀伤的源石技艺造物,在拓宽点来说,这东西掩饰身份可比蒙面好用的多了,毕竟留声机可是莱塔尼亚特产……
糟糕,有些心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摇,兜帽人立刻抛出了更诱人的筹码,声音里充满了急切的蛊惑:“我还知道很多其他源石知识,我都可以教给你,只要你把我带在身边。”
他似乎怕这个条件还不够,又补上了一句,语气听起来诚恳又有点傻气。
“我很好养活的。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伊娜莉丝站在原地,没有动。
远处维生管道断口处,电火花“滋滋”地闪烁着,每一次亮起,都在她黑色的作战服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也短暂照亮了她那张被阴影笼罩的脸。
她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分析仪器,这是一个巨大的风险,也同样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对方掌握着能手搓出莱塔尼亚留声机的源石知识。这种知识的价值无可估量,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黑市里。
而风险,就是眼前这个连男女都分不清、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家伙本身。
她仔细想了想,按照罗德岛的行动计划,阿米娅带领的小队应该已经抵达了切尔诺伯格的上层区域,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这里。
把他交给阿米娅,交给罗德岛,这无疑是最稳妥、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一个念头像野草般从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或许……不把他交给阿米娅会更好?
这想法来得毫无征兆。
她将这个念头压下,继续分析——凯尔希医生交代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带一个利息回去,也不是不行。
留下来,应该有会被拜托奇怪的事情,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又立即被那个女人抓去当壮丁。
现在整合运动的防线已经全面崩溃,沿途的残兵败将溃不成军,不可能形成任何有效抵抗。此时撤离,是最好的时机。
伊娜莉丝的目光落回兜帽人身上,审视着他那略显单薄的身形。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多带一个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以。”
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干脆利落,像扣动扳机。
兜帽下的头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但是,”伊娜-莉丝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不准擅自行动,不准问多余的问题,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兜帽下的头颅,这次清晰地、轻轻地点了一下。
伊娜莉丝注意到,对方那一直紧绷的站姿,似乎也随着这个动作放松了些许,紧握的双手也垂了下去。
“现在就走。”她言简意赅地说道,随即转身,不再有半分迟疑。
兜帽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间尘封已久的地下石室。沉重的战术靴踏在合金地面上,发出“嗒、嗒”的闷响,而跟在后面的脚步声则要轻得多,几乎被吞没在空旷走廊的回音里。他们身后的那口黑色石棺,连同闪烁的电火花,被一同抛入了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之中。
他们的脚步声在幽深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死寂又一次重新降临在这间石室。
在石室最深处的角落里,一团比黑暗本身更加浓郁的阴影,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开始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它不再安分地附着于墙角,而是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般缓缓蠕动、扩散,然后又向内收缩。阴影从冰冷的墙壁上剥离下来,在地面上汇聚、拉长,最终凝聚成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穿着纯白制服的女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那片凝固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的步伐从容,仿佛不是走在废墟的合金地板上,而是在自家的花园里散步。
白色的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走到石室的中央,停下脚步,目光投向伊娜莉丝和那个兜帽人离开的走廊方向。
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幕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戏剧。
片刻之后,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温暖的笑容,更像是一种……饶有兴致的审视。
“一点微不足道的知识,换取一个暂时的庇护和向导……”她轻声自语,声音清冷又悦耳,在这空旷的石室里漾开一圈微弱的回音,“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倒也算是一笔公平的交易。”
她似乎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很满意,随即,她身上那套一尘不染的白色制服,开始像流动的光影般发生变化。
那纯粹的白色并非褪去,而是仿佛被周围的黑暗所侵染、吞噬。
制服笔挺的肩线和棱角分明的衣领开始模糊、软化,布料的质感也随之改变。整个过程流畅得不可思议,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一身象征着秩序与洁净的白色制服,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件与刚刚离开的那个兜帽人一模一样的、能够吞噬所有光线的宽大黑袍。
她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兜帽的边缘,动作熟练得仿佛这件衣服她已经穿了千百年。
宽大的帽檐垂下,将她的面容重新笼罩在深沉的阴影里。
然后,她转身,走向那口敞开的黑色石棺。
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躺了进去。
黑棺的内部,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与她的身形严丝合缝,没有留下一丝多余的空隙。
她安静地躺在里面,缓缓抬起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在半空中轻轻一挥。
嗡——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嗡鸣,那朵如莲花般绽放的黑色金属外壳,感应到了指令。
它开始以一种冷酷而精密的姿态,缓缓收拢。每一片“花瓣”都沿着既定的轨道,严谨而流畅地向内闭合,层层叠叠的黑色外壳悄无声息地覆盖、交错、锁死,最后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所有的缝隙都完美地合拢。
最后,石室重新恢复了它亘古不变的寂静。
只剩下一口严丝合缝的黑色石棺,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从一开始就从未被打开过,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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