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瘫在特制的木轮椅上。
一身崭新的锦缎袍子裹着他枯瘦如柴的身子,倒显出几分体面来。
只是那袍子领口露出的脖颈皮肤松垮蜡黄,衬的那张泛青的脸,活像裹了层华美绸缎的干尸。
他全身上下,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还能吃力地转动,此刻正死死盯着房门方向。
秋彤端着铜盆进来时,正对上这双仿佛能吃人的眼睛。
她心头一颤,险些将盆中温水洒出来。
“老爷。”
秋彤垂着头,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
“磨蹭什么!”贾赦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斥责,脖颈上青筋暴起:
“还不快给老爷擦脸。”
“今儿是元春大喜的日子,没有老爷我在场,怎么撑得起荣国府颜面,我才是当家主子!”
秋彤忙将铜盆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拧了热手巾。
她的手在发抖。
那不是怕,而是恨。
这双手曾弹过琵琶,抚过琴弦,绣过鸳鸯帕子,如今却日日要伺候贾赦这瘫子吃喝拉撒。
她咬着牙,将手巾敷在贾赦脸上,动作不敢重一分。
贾赦闭上眼,感受着温热。
这片刻的舒适让他脑子转得更快。
人瘫了,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这些日子他算把身边这些人的嘴脸看了个透。
贾琏那孽障,面上恭敬,背地里怕是早盼着他咽气好承袭荣国府的爵位,将东路院的家私尽数收入囊中。
贾琮那贱种更不必说,怕是连来看他一眼都没胆子。
邢夫人?
那蠢妇三天两头装病,若非他骂得凶,怕是连这房门都不愿踏进。
至于那些往日里争宠献媚的姬妾。
如今一个个推三阻四。
不是头疼就是身上不爽利,生怕被派来伺候他这瘫子。
白眼狼!全是白眼狼!
贾赦越想越恨,因暴瘦而显得眼睛本来就凸,现在更像是要活活从眼眶里瞪出来似的。
他必须抓住点什么。
钱,权,什么都好。
权就别指望了,他好时手里就只握着东路院的管理权力。
偶尔府里有大事情时还能参与讨论,如今病倒,便是元春出嫁的喜事,也都只是告知他一声。
但他手里必须捏着点东西,这些人就还得装出孝顺模样来。
至少让他有存在感!
那就只剩财了。
贾赦想起书房里那些珍藏的古玩字画,那一匣匣的扇子、玉器、前朝孤本……
都是他的命根子。
不能卖,死了也得带进棺材。
他想起自己的女儿迎春。
元春出阁绑了亲王大腿,我的女儿也不差,至少能捞一笔银子。
莫不如让迎春当滕妾,跟着元春一起出嫁了。
这想法一出,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贾赦抿紧干枯起皮的嘴唇闭上眼睛思忖。
二房肯定是不同意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以决定迎春的婚事,便是老太太也阻碍不得。
但这事毕竟要依附二房,他们夫妻两个若不同意,也是白搭。
看来还是给迎春另寻个多金的丈夫更稳妥
如此。
便能长期找女婿要好处了!
他堂堂国公府的承爵老爷。
便是庶出女儿,那也是金枝玉叶。
那些小官小户能当他贾赦的女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是祖坟冒青烟。
贾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攀附在贾家门下,或是祖上有交情的府邸。
不拘是死了老婆要续弦的,还是头发花白了,或是有瘾疾,门第小都没问题。
只要给的起银子,他大老爷也不是不能当亲家……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正给他擦手的秋彤身上。
这丫头是他瘫痪前最宠的一个,生得俏,琵琶弹得好,还会说几句俏皮话哄他开心。
如今呢?瞧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不知怎么咒他早死呢。
“秋彤。”
贾赦忽然开口,声音阴恻恻的。
秋彤手一抖,强笑着抬头。
“老爷有什么吩咐?”
贾赦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僵硬地咧嘴笑了:“你说,老爷我待你如何?”
秋彤心头一紧,忙道:“老爷待妾身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贾赦嗤笑一声:“那你怎么报答老爷?嗯?”
秋彤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知道贾赦又要折磨她了。
这些日子,他变着法子折辱她取乐。
让她吃掉洒在地上吐出来的粥,让她学狗叫,甚至……
让那些外院低等的小厮侮辱她。
当初去贾赦带她去交换姬妾的场所,至少那些都是身份贵重的老爷公子,心里抵抗却还能接受。
可外院小厮都是什么阿猫阿狗。
“妾身、妾身这不是日日伺候老爷么?”她声音发颤,心里头越想越生恨。
贾赦冷哼一声,没再继续这话题,话锋一转:“去,把琏儿给我叫来。”
秋彤如蒙大赦,连忙应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贾赦又叫住她。
秋彤僵在门口。
“告诉他,老爷我有要紧事跟他商量,若敢推脱不来。”贾赦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狠厉。
“让他掂量掂量,老爷我虽瘫了,可要写个折子递到宗人府,说他忤逆不孝还是做得到的。”
秋彤脸色煞白,连声应了,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站在廊下。
春寒料峭的风吹在脸上,她才觉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扶着柱子,大口喘气,眼泪不知怎么就滚了下来。
凭什么?
她秋彤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想在这深宅大院里寻条活路。
当初因生得好,被大老爷看中收了房,她原以为总算有了依靠。
谁曾想……
贾赦瘫痪前,虽好色荒唐,待她却还算宠爱。
她以为自己总算熬出头了。
可自从老爷瘫了,一切都变了。
那些从前与她姐妹相称的姬妾,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大太太邢夫人更是将伺候老爷的活全推给她,美其名曰老爷最疼你,你伺候着最妥当。
可她受的是什么罪?
贾赦瘫痪在床,大小便失禁,她要一日数次为他擦洗身子。
这也就罢了。
最可恨的是老爷心情不好就拿她撒气。
骂是轻的,吐她一身口水是常事。
可贾赦自己不中用了,那腌臜心思却没曾少过。
叫那些外院小厮在他跟前与自己上演……
这是她心里万万不能忍受的。
秋彤闭上眼,紧紧咬住下嘴唇,不能这样下去。
贾赦这老东西活不长久了。
她得为自己谋条后路。
她想起贾琏。
她与琏二爷,原是有过一段情的。
仗着得宠,她在府里也算有头脸。
有一回元宵节,府里摆宴,老爷喝多了,二爷那时也醉着,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体己话……
他们便偷偷有了往来。
二爷答应她,等机会合适,就向老爷讨了她去。
她信了,满心欢喜地等着。
便是二奶奶不同意,只要大老爷开口塞人,她一个儿媳妇也不能忤逆公公。
可贾赦瘫了之后,她去找贾琏,求他兑现承诺。
贾琏却推三阻四。
说什么凤姐儿管得严,又怀着身孕,不能惹急了,还说老爷病着这时候提这事不合适。
秋彤不是傻子。
她看得出来,贾琏是怕担干系,更怕王熙凤。
可如今不同了。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发现琏二爷和二奶奶之间有了微妙变化。
从前二爷出去偷腥,二奶奶总要闹一场。
如今二爷三天两头不着家,二奶奶却像是没看见似的。
前几日她甚至听见下人说,二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二奶奶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二奶奶要么是心灰意冷了,要么是有了身孕后就有了依仗,不需要靠二爷了。
女人的后半辈子都需要依靠男人存活,可若有了孩子,男人就不是唯一的依靠了……
秋彤心思活络起来。
二奶奶如今怀着身孕自顾不暇。
二爷又是个离不了女人的。
她若此时加把劲,未必不能说动贾琏成事。
秋彤心乱如麻,却不敢耽搁,匆匆往贾琏的院子方向寻去。
路上遇见几个婆子丫鬟,见她面容憔悴,神色慌张,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秋彤只当没看见,低头快步走着。
她知道这些人背后怎么议论她。
“伺候瘫子的晦气人。”
“怕是早就盼着大老爷咽气呢”。
“以前仗着大老爷宠爱,耀武扬威,现在就是扫把星,沾了指定倒霉。”
她不在乎。
她只想要条活路。
到了书房外,秋彤整了整衣衫,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敲门。
“谁?”
里头传来贾琏不耐烦的声音,为了帮衬张罗元春婚事。
他可是忙的都没时间出去寻花问柳了。
当然,寻花没那能力,问柳还是可以……
“二爷,是我,秋彤。”
里头沉默了片刻。
贾琏走出来,他看见秋彤,眉头微皱,这些日子秋彤都在伺候老爷,跑来找他干什么:
“你怎么来了?老爷那边……”
“老爷让我来请二爷过去。”秋彤垂着眼,声音细细的:“说有要紧事商量。”
贾琏脸色沉了沉,但凡他老子找他,就没好事过: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老爷没说。”
秋彤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只让我来转告二爷,若二爷不去,他就写折子递到宗人府说二爷忤逆不孝。”
“什么!”
贾琏脸色唰地白了,一把抓住秋彤的手腕:“老爷真这么说的?”
他是真被吓到了。
忤逆不孝是大罪,若真给抓起来了,他还怎么承袭爵位。
便宜给贾琮?贾环?绝对不行。
他贾琏又没死,凭什么把属于自己的送人。
秋彤被他抓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咬着唇点头。
贾琏松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额上渗出细汗。
他知道贾赦瘫了之后性情大变。
却没想到会如此极端。
连仅剩的嫡子也要害,这罪名若坐实了,他这辈子的前程就全完了。
“二爷……”
秋彤忽然跪下,泪眼婆娑地仰头看他:“求二爷救救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把我讨了过去罢。
老爷如今越发难伺候了,我实在……实在快活不下去了。”
贾琏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一软,可也只能软了。
他硬朗不起来啊
秋彤生得确实好,尤其是这楚楚可怜的情态,最是动人。
可他琏二爷不缺女人和男人。
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由叹了口气,老爷还没把爵位给他之前,万万不能恶心了老爷。
“你先起来。”
贾琏伸手去扶她,想着怎么忽悠:“老爷那儿,我这就去。你先回去好生伺候着别惹他生气。”
秋彤顺势起身,却不肯松手,反而将身子软软地靠向他:
二爷,老爷若找你办差事,你就向老爷讨了我去,如今老爷这般……二爷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可是一刻也待不住了!”
贾琏轻轻推开她:“眼下不是时候,今日是元春的好日子,府里多少双眼睛看着,等这阵子过了我再想法子。”
秋彤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只得退开一步,却还是哀哀地看着他:
“那二爷可要说话算话。
我这身子和心,早就是二爷的了。”
这话说得露骨,若是以前贾琏多半已经膨胀了,现在却稳如泰山: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换身衣裳就去见老爷。”
秋彤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她略显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廊下,贾琏长叹一声。
他何尝不想重振雄风?
可眼下……
还是当胯股之臣他更快乐。
“这当口,大老爷想叫我干什么。”
贾琏烦躁地扯了扯衣领,转身回房换衣裳。
老爷突然叫他过去,绝不只是为了吓唬他。
那老狐狸就算瘫了。
也还有满肚子算计。
……
秋彤回来时,贾赦正闭目养神。
听见脚步声,他睁开眼,阴恻恻地问:“琏儿那孽障什么时候来?”
“二爷说换身衣裳就来。”秋彤低眉顺眼地答。
贾赦冷笑一声:“还换什么衣裳,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他转动眼珠,看向秋彤:“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
秋彤心头一跳,忙道:“我只是传老爷交代的话,不敢多嘴。”
“不敢?”
贾赦盯着她,忽然笑了:“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当老爷我不知道?
想着攀上琏儿,等他承了爵,好继续当你的姨娘,是也不是?你们哪个女人不是爱那少年郎。”
秋彤扑通跪下,眼泪说来就来:“老爷明鉴,奴婢不敢。”
“不敢最好。”
贾赦淡淡道:“老爷我还没死呢,就算死了,这屋里的人怎么处置,也得按我留下的意思来。
你若是安分,老爷我或许还能给你条活路,若是动什么歪心思……卖到窑子里都是便宜的。”
秋彤伏在地上,浑身发抖。
她知道,贾赦这老东西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能轻松捏死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
贾琏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老爷,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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