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工作不再仅仅是解读梦境和分析行为。
他可能要直面……幽灵。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施罗德先生的紧急事件过去不到四十八小时,哈桑的诊所已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恐慌中。
他给所有预约病人去了电话,以“管道紧急维修”为由暂时停诊。
但真正的原因,锁在他紧蹙的眉间和那些愈发诡异的镜子里。
他试图用理性对抗未知。
他请来了玻璃工匠,对方在检查了所有镜面后,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只是最高质量的银镜,绝无瑕疵。
他甚至动用了便携式光谱仪,数据显示反射光谱完全正常,没有任何异常能量波动。
科学仪器拒绝承认异常,但他的眼睛,以及病人们的反应,却描绘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真正的异变,开始于病历系统。
哈桑习惯使用电子病历与纸质备份双轨制。
这天清晨,当他打开电脑,调取施罗德的档案时,屏幕边缘似乎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蓝色。
他起初以为是屏幕反光,但当他打开第二位患有产后抑郁的女士安娜·穆勒的病历时,那蓝色再次出现,并且停留下来。
那是一个蓝蝶水印。
它并非静止地印在角落,而是仿佛活在屏幕的底层,翅膀极其缓慢地开合,散发着幽幽的、自带光源的磷光。
更令人心悸的是,当哈桑放大水印,试图看清细节时,他发现那翅膀上错综复杂的脉络,并非随机的纹路,而是在遵循着某种极其严密的几何规律。
它们由无数微小的、闪烁的符号和线条构成,隐约形成一组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偏微分方程组。
“不可能……”哈桑喃喃自语,手指冰凉。
他立刻检查其他病历。
每一个,无论是电子档还是打印出来的纸质文件,无一例外,都出现了同样的蓝蝶水印。
有些水印中的公式偏向流体力学,有些则更像是量子力学的波函数表述。
它们像是一种烙印,一种超越理解的签名,宣告着这些记录人类痛苦的档案,已被某种非人的智慧侵入。
他尝试删除电子水印,但刚按下删除键,诊所的灯光就猛地闪烁起来。
打印机自行启动,吐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同样的蓝蝶和公式。
墨迹还带着一股冰冷的、类似金属和薰衣草混合的奇异气味。
他试图撕毁纸质病历,指尖却传来被静电刺痛的感觉,那蓝蝶的水印在碎纸上依旧顽强地闪烁着。
这不再是恶作剧,这是一种系统性的“污染”。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猛地想起女儿丽莎。
他冲进家里的书房,丽莎正趴在地毯上画画。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她放在一旁的作业本,翻开——没有。
课本、练习册、甚至她的涂鸦,都没有出现那诡异的蓝蝶。
他松了口气,但这份庆幸仅仅持续到他带丽莎来到诊所为止。
因为临时停诊,他不得不将女儿带在身边。
八岁的丽莎对诊所很熟悉,她蹦蹦跳跳地穿梭在空旷的咨询室里。
哈桑正在里间整理那些被“污染”的病历,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丽莎银铃般的笑声。
“爸爸!快来看!镜子里的我在变魔术!”
哈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冲出去,看到丽莎正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八岁的丽莎。
那是一个大约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穿着丽莎两年前最爱的那条缀着小雏菊的连衣裙,脸蛋更圆润,眼神也更稚嫩。
她模仿着丽莎的动作,但动作幅度更小,带着幼儿的笨拙可爱。
“丽莎……你……你在镜子里看到什么?”哈桑的声音干涩。
“看到我变小了呀!”
丽莎转过头,脸上是纯然的兴奋。
“真好玩!像在看以前的录像带!”
哈桑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一步步走近,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目光死死锁定镜中那个“年幼的丽莎”。
那不是静态的画像,她在动,在呼吸,甚至对着现实中的丽莎做了一个鬼脸。
“我们……我们该回家了,丽莎。”
哈桑试图将女儿带离镜前。
“不嘛,再玩一会儿!”
丽莎挣脱他的手,跑到走廊的装饰镜前。
“看!这个里面的我更小!”
哈桑跟过去,看到那面镜子里,映出一个大约三岁、蹒跚学步的丽莎,正咿咿呀呀地伸着手。
而当他强忍着恐惧,将丽莎带到洗手间,在那面镜柜前,他看到了几乎让他心脏停跳的一幕。
镜子里,只有一个裹在襁褓中,似乎刚刚出生的婴儿轮廓,模糊而脆弱。
年龄倒流!
镜子里的丽莎,正在沿着时间线,一步步退向她的生命起点。
“爸爸,你的手好凉。”
现实中的丽莎仰头看着他,关切地说。
哈桑低头,看着女儿温热的小手,再看向镜中那个不同年龄段的“她”,一种荒谬绝伦的割裂感几乎让他呕吐。
就在这时,丽莎忽然举起自己的右手,对着光线,疑惑地说:
“爸爸,我的手指……好像变得有点透明了?”
哈桑如遭雷击,一把捧起女儿的手。
在诊所明亮的顶灯下,丽莎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的指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
不是苍白,而是像被精心打磨过的水晶,皮肤下的血管轮廓和骨骼阴影若隐若现。
仿佛这两根手指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从这个世界上……淡出。
“不!”哈桑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
镜中的年龄倒流,现实中的身体透明化……这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可怕的关联!
丽莎似乎被父亲的反应吓到了,但她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
“爸爸,你看,有蝴蝶!”
哈桑抬起头,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那面映着婴儿丽莎的镜柜表面,一只与病历水印上一模一样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能量态蝴蝶,悄然浮现。
它并非实体,却栩栩如生,翅膀上的数学公式如同呼吸般明灭。
它轻轻振翅,在镜面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如同融化一般,渗入了镜面,消失不见。
而在它消失的地方,镜中那个婴儿丽莎的影像,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分。
哈桑抱着身体开始出现透明化的女儿,站在被蓝蝶水印“污染”的病历中央,望着那些映照出不同时间流速的镜子,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诊所,连同他最珍视的女儿,都已卷入一场远超他理解范围的恐怖事件。
这不仅仅是亡魂的投影,这是对存在本身的篡改和侵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与那神秘的蓝蝶,脱不了干系。
丽莎指尖的透明化像一道无声的警报,彻底粉碎了哈桑试图用理性构建的防线。
他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她从这个世界上消散。
诊所不能再待了,这里已经从一个避难所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培养皿。
他必须带丽莎离开,立刻,马上。
然而,就在他匆忙收拾必需品,准备锁门离开时,诊所的门铃疯了似的响了起来。
不是预约的提示音,而是尖锐、持续、透着恐慌的长鸣。
哈桑透过猫眼看去,心头猛地一沉。
门外挤着好几个人,都是他的病人。
他们的脸因恐惧而扭曲,用力拍打着玻璃门,嘴里喊着什么。
声音被厚重的门板模糊,但那绝望的姿态不容忽视。
职业本能压过了逃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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