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湖的晨雾尚未散尽,哈桑医生已经在他的心理咨询诊所里准备好了第一次诊疗。
这间诊所位于一栋极简主义的包豪斯风格建筑顶层,拥有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将波光粼粼的湖景和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线尽收眼底。
室内是温暖的橡木地板、素雅的白色墙壁,以及哈桑精心挑选的、旨在营造安宁氛围的抽象画。
唯一显得与众不同的,是诊所内无处不在的镜子。
并非为了装饰,而是哈桑治疗理念的核心工具。
他相信,面对真实的自我映象,是治愈心理创伤的第一步。
然而,今天,第一步就踏入了深渊。
他的第一位病人,海因里希·施罗德,一位在欧洲能源市场举足轻重的耄耋富豪,正半躺在那张着名的真皮诊疗椅上。
施罗德先生是这里的常客,长期困扰于严重的失眠和无法解释的惊恐发作,尤其是在面对镜子的时候。
“还是老样子,哈桑医生——”
施罗德的声音干涩,眼神躲闪,不敢看向侧面墙壁那面巨大的落地镜。
“它们……更清晰了。”
哈桑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镜子。
镜面光洁如初,清晰地映出窗外的湖光山色、靠墙的书架、绿植,以及空无一人的诊疗椅。
是的,空无一人。
在镜子里,根本看不到正躺在椅子上的施罗德,也看不到站在一旁的哈桑自己。
这种现象,哈桑在一个月前首次注意到。
起初他以为是某种特殊涂层或光线角度的恶作剧,但很快,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活人在镜中不再留下倒影,但某些……别的东西,开始出现。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施罗德先生。”
哈桑保持着他职业性的平静语调,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
他需要数据,需要观察。
“我父亲……”施罗德的声音开始颤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扶手。
“他……他就在那里!坐在他柏林旧书房的那张桃花心木书桌后面!”
哈桑再次看向镜子。
在他眼中,那里依旧只有空椅子和书架。
“描述一下,他在做什么?”哈桑引导着,同时悄悄按下了录音键。
“他在写字……用那支该死的……1942年万宝龙限量版钢笔!”
施罗德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血色尽失。
“不……不是在写字……是在签什么东西……
“一张……一张泛着暗金色光芒的……石板!
“上面有……有复杂的纹路,像星星,又像扭曲的藤蔓!”
星纹契约!
哈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深入研究过客户们的家族史和潜在创伤源。
施罗德的父亲,老施罗德,一位在第三帝国时期与纳粹有过密切商业往来的工业巨头,其战时档案中存在大量模糊不清的记录。
一些未被证实的传闻提到,他可能参与过某个名为“星纹”的神秘教团的活动。
这原本只是历史尘埃中的一个脚注,此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重新浮现。
“石板上的纹路,你能看得更清楚吗?”
哈桑追问,他感到自己的后背渗出冷汗。
“它们在动……像活的一样……”
施罗德眼球凸出,死死盯着镜面。
“那些星星……在旋转……组成……组成一个漩涡!
“我父亲……他在笑!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狂热又恐惧的笑!
“他把名字签在了……签在了一个用古怪符号画的圆圈中央!”
就在这时,哈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镜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并非出现了施罗德描述的景象,而是那映照着的、本该静止的书架背景,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就像高温下的空气折射,短暂地扭曲了影像。
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羊皮纸、金属锈蚀和某种……
近乎衰败的昂贵古龙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气味转瞬即逝,却真实得让哈桑几乎要打喷嚏。
“不!”施罗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诊疗椅上弹起来,指着镜子,浑身筛糠般抖动。
“他看见我了!他转过头……对着我笑!
“他把那张石板……推向镜子!朝我来了!”
老人双眼翻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哈桑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同时强行将他的视线从镜子方向扭转开。
他按压着施罗德的人中,迅速从药柜取出镇静剂。
在给施罗德注射镇静剂的混乱过程中,哈桑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面镜子。
镜面,似乎比刚才更加幽深了。
仿佛那不是一层水银涂层,而是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在那一瞬间的凝视中,哈桑仿佛看到井底深处,有一只由暗金色光芒构成的、巨大的、非人的眼睛,冷漠地回望着他。
他猛地闭上眼,甩了甩头,再睁开时,镜面恢复了“正常”,依旧映照着空椅子和书架。
但哈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彻底地,不一样了。
他将昏睡过去的施罗德安置在休息室,立刻开始检查诊所里的所有镜面。
结果让他头皮发麻。
不仅仅是那面落地镜,洗手间的镜柜、走廊的装饰镜、甚至他办公室里那面小梳妆镜……
所有能映出影像的表面,都出现了同样的特性,无法映照活物。
他站在洗手间的镜柜前,看着里面清晰映出的毛巾架、牙膏、他的剃须刀……
唯独没有他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触摸冰凉的镜面,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无比,但他存在的证据,却在镜中荡然无存。
这不再是简单的认知扭曲或集体幻觉。
这是物理规则的崩塌。
他回到诊疗室,试图用理性分析。
他调出监控录像,对准那面落地镜。
录像显示,在施罗德尖叫的前后,镜中的影像确实没有任何变化,始终是空椅子。
录音设备也只记录下施罗德的描述和尖叫,没有任何异常声响。
然而,当他将录音放大到极限,进行声谱分析时,在施罗德描述他父亲签名的那段话的背景噪音里,捕捉到一段极其微弱、频率高到近乎超越人耳接收范围的摩擦声。
像是坚硬的笔尖,在更坚硬的石板上,刻划着什么。
哈桑瘫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眩晕。
他的诊所,这个他致力于治愈心灵创伤的圣地,已经变成了一个连接着未知恐怖的节点。
镜子不再是反射现实的工具,它们变成了窗口,展示着被历史掩埋的、属于亡者的动态瞬间。
而施罗德看到的“星纹契约”,更像是一个宣告。
某种跨越时空的、黑暗的交易,正在透过这些镜面,向现实世界渗透。
他想起接下来预约的病人,一位在童年目睹母亲难产而死的焦虑症患者,一位在战场上失去所有战友的创伤后应激老兵……
他们,又会在镜中看到什么?
哈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一名心理学家,他相信意识和潜意识的力量。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超出了现有心理学的范畴。
他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认知,需要理解这镜中异象的根源。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看似正常的世界。
苏黎世湖依旧宁静,天鹅悠然游弋。
但他的诊所内部,时间的褶皱已经被撕开,亡者的执念正透过镜面,凝视着生者的世界。
第一个问题已经出现:
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是他的诊所?
第二个问题紧随而至:
这些镜中倒影,仅仅是过去的回响,还是……
某种更具互动性、甚至威胁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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