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一行人狼狈离去的背影，如同溃逃的败军，将惊愕、猜疑和隐隐的快意留在了丙三库房外的院落里。围观的杂役们并未立刻散去，他们交头接耳，目光在苏婉和楚瑶消失的方向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蚀灵瘴……我的天，那不是据说只有黑沼泽深处才有的歹毒玩意吗？”
“楚师姐带来的人怎么会沾染这个？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苏师姐真是神了！一眼就看穿了！那刘师妹的反应，分明是做贼心虚！”
“这下楚师姐的脸可丢大了……”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入苏婉耳中，她却并无多少轻松之感。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刘师妹手腕时，感受到的刻意压制的阴寒与紊乱，以及那缕黑沼苔气息引出的、几乎失控的毒瘴反噬。好险！若非那枚冷僻玉简的记载，若非她观察入微，今日身败名裂、甚至可能修为受损的就是她自己！
楚瑶此举，已不仅仅是打压，而是带着毁人道基的狠毒！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众人，并未多言，转身回到了库房内，将那扇略显残破的木门轻轻关上，也将外界的喧嚣与探究隔绝开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楚瑶在她这里吃了如此大一个亏，岂会善罢甘休？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库房外便传来了赵执事身边那位常随弟子沉稳的声音：“苏师妹，赵执事请你过去一趟。”
该来的总会来。楚瑶必定恶人先告状了。
苏婉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如常地走出库房，跟随那名弟子再次前往赵执事的书房。
书房内，赵执事依旧坐在书案后，神色看不出喜怒。而下方，除了垂手侍立的常随弟子，竟还站着脸色铁青的楚瑶，以及一位面容严肃、身着内门执法殿服饰的中年执事。气氛凝重。
见到苏婉进来，楚瑶立刻投来两道淬毒般的目光，抢先开口，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慨：“赵执事，陈执事，你们定要为我做主！苏婉她不仅医术不精，险些害了我刘师妹性命，被识破后更是血口喷人，污蔑我指使刘师妹自染毒瘴陷害于她！此事关乎我清誉，绝不能就此罢休！”
那姓陈的执法执事目光锐利如鹰，看向苏婉，沉声道：“苏婉，楚瑶所言是否属实？你当众指认刘菁身中‘蚀灵瘴’且非自然沾染，可有证据？须知诬告同门，亦是重罪！”
压力瞬间倾泻而至。执法殿执事亲自过问，此事已不再局限于经阁内部的口角。
苏婉不慌不忙，先向赵执事和陈执事各行一礼，然后才抬眼看向楚瑶，语气平和却清晰：“回禀陈执事，弟子并未‘指认’楚师姐指使，只是依据古籍记载，提及‘蚀灵瘴’的特性，并观察到刘师妹手腕异状与过度反应，心生疑虑，出言求证而已。至于证据……”
她略微停顿，感受到赵执事投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探究的目光，继续道：“弟子确实无法提供刘师妹非自然沾染毒瘴的直接证据。但关于‘蚀灵瘴’的记载，弟子可指明出处，乃丙三库房编号‘癸亥七六五’玉简。其上明确记载，蚀灵瘴，色青灰，性阴寒刁钻，专蚀灵力，中者三日内，手腕内侧必现‘青丝绕腕’之痕。此瘴畏黑沼苔气息，遇之则躁动难安。”
她看向楚瑶，目光坦然：“方才在库房外，弟子为刘师妹号脉时，袖中恰带有少许研究用的黑沼苔粉，刘师妹闻之即神色大变，反应激烈，抽身暴退，此乃众人亲眼所见。若刘师妹所染确为普通瘴气，何以对一种并无毒性、只是气味特殊的黑沼苔恐惧至此？此为其一。”
“其二，”苏婉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弟子虽不才，近来确为些许同门调理过身体，所用皆为寻常灵植食材，从未出过差池。为何偏偏楚师姐带来的、症状与林风师兄有几分相似的刘师妹，弟子尚未用药，仅号脉探查，便险些‘被害了性命’？此间逻辑，恕弟子愚钝，难以理解。”
“你……你强词夺理！”楚瑶气得脸色发白，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苏婉句句在理，并未直接指控她，却将疑点赤裸裸地摊开在了两位执事面前。
陈执事眉头紧锁，他负责宗门刑律，最重证据与逻辑。苏婉虽无直接证据证明楚瑶陷害，但她提出的两点疑问合情合理，尤其是对蚀灵瘴特性的描述与刘菁的反应相互印证，而楚瑶这边的指控则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欲盖弥彰。
赵执事此时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陈执事，依我看，此事颇为蹊跷。苏婉查阅玉简，学以致用，观察入微，其行可嘉。至于刘菁是否身中蚀灵瘴，又是否自然沾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又无确凿证据，不如请灵植堂或丹堂精通毒理的师长查验刘菁身体，一切自可水落石出。若真有人蓄意以毒瘴陷害同门……”他目光淡淡扫过楚瑶，“那便是触犯门规重罪，执法殿绝不姑息。”
楚瑶闻言，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失。请师长查验？那蚀灵瘴的痕迹岂能瞒得过高人？届时……
陈执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赵执事所言甚是。此事不能仅凭一面之词。楚瑶，你既坚持刘菁是自然染瘴，便即刻带她前往丹堂，请孙长老亲自查验。若结果如你所说，宗门自会还你清白，并追究苏婉诬告之责。若查实确为蚀灵瘴，且有人为痕迹……”他眼神一厉，“哼！”
楚瑶冷汗涔涔而下，她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别说请孙长老查验，就是普通执事，也能看出问题。她原本以为凭借身份和先发制人，能轻松拿捏苏婉，却没料到对方竟如此难缠，不仅识破陷阱，更反将了她一军！
“我……我……”她嘴唇哆嗦着，在赵执事和陈执事冰冷的目光下，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那份骄横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惶恐和难堪。
“看来，楚师侄是改变主意，不打算请孙长老查验了？”赵执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嘲讽。
楚瑶猛地抬头，触及赵执事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只觉得无地自容，再也待不下去，跺了跺脚，带着哭腔道：“弟子……弟子告退！”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执事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对赵执事拱拱手：“看来此事已明。赵执事，打扰了。”他又看了苏婉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赞赏，“你很不错，心思缜密，遇事沉稳。以后若遇此类事情，可直接报执法殿。”
“多谢陈执事，弟子谨记。”苏婉躬身行礼。
陈执事离去后，书房内只剩下苏婉和赵执事。
赵执事看着她，片刻后才道：“经此一事，楚瑶及其背后之人，短时间内应不敢再以如此拙劣手段针对你。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外门大比在即，你好自为之。”
“是，多谢执事回护。”苏婉真心实意地道谢。今日若非赵执事态度鲜明，陈执事未必会如此轻易采信她的说法。
赵执事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苏婉退出书房，走在经阁幽静的回廊上，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知道，今日这场风波，她看似大获全胜，不仅粉碎了楚瑶的阴谋，更在执法殿执事面前留下了“慧眼如炬”、“沉稳缜密”的印象。
但这“慧眼”之名，是用步步惊心换来的。她与楚瑶，乃至其背后势力的矛盾，已彻底公开化和白热化。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她握了握袖中的手指，眼神愈发坚定。
慧眼既能破局，亦能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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