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月的暗中筹备与深思熟虑，明兰觉得时机已然成熟。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她选择在顾廷烨心情颇佳、于内院小书房翻阅闲书时，将那份精心拟定的新女学章程，郑重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她没有急于解释，而是先为他斟上一杯热茶，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他看完。
顾廷烨起初有些随意地拿起章程，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神色渐渐变得专注起来，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他看得极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斟酌。明兰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微微出汗。
终于，顾廷烨放下了那叠厚厚的纸张，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明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这是要效法那上古‘有教无类’的圣人之言了？”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
明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侯爷，非是妾身要效法古人，而是眼见之事，于心难安。”她将招娣母女之事，以及她后续观察到的底层女子因无知而遭受的种种困境，娓娓道来，语气平和却充满力量。
“妾身深知，此举必会引来非议。然妾身以为，教化之功，在于开启民智，在于扶助弱小。女子亦是人，贫家女亦有追求明理、改善生计之权利。我辈既有余力，为何不能给她们一个机会？这并非施舍，而是给予她们一个可能靠自己双手和头脑争取更好生活的途径。”她顿了顿，指向章程中关于“外舍”实用技能的设置，“您看，外舍所授，并非空谈诗书，而是识字、算账、医药、技艺，皆为安身立命之本。若她们中有人因此能免受欺骗，能凭手艺多挣几文钱贴补家用，能懂得些卫生常识让家人少生病，这难道不是功德一件吗？于社会安定，亦是有益无害。”
她最后诚恳地说道：“侯爷，此事关乎众多女子命运，亦关乎顾家声誉。妾身不敢擅专，故将详细章程呈于您面前。若您觉得风险过大，不可为之，妾身绝无怨言。若您觉得尚可一试，妾身必当谨慎行事，力求周全，将不良影响降至最低。”
顾廷烨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并非迂腐之人，战场上见过太多生死，深知底层百姓之苦。明兰的话，句句在理，也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份被权势和富贵掩盖了的侠义之心。他欣赏明兰的这份胆识和仁心，但也深知世情之险恶。
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向明兰：“你想做，便去做吧。”
明兰心中一喜，却听顾廷烨继续道，语气转为严肃：“但有几条，你必须应我。第一，外舍之事，初期规模务必控制，宁少勿滥，以观后效。第二，入学女子需严格筛选，必是真心向学、家风清白之辈，绝不可招入品行不端之人，以免玷污学风，授人以柄。第三，内舍外舍管理需分明，初期最好分时授课，避免不必要的冲突。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凝视着明兰，“若有任何流言蜚语或外界压力，你不可独自硬扛，必须立刻告知我，由我来应对。”
这四条，条条切中要害，既是约束，更是保护。明兰心中感动，知道丈夫这是默许并愿意为她担当风险了。她郑重起身，敛衽行礼：“妾身谨遵侯爷教诲，必当恪守此四条，绝不让侯爷失望。”
有了顾廷烨的首肯，明兰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立刻行动起来。她并未大张旗鼓，而是通过相熟的里正、庙宇的僧侣以及女学中那几位支持她的先生，悄然放出了消息：顾侯夫人所办女学，将增设“励学外舍”，专为家境贫寒、有心向学的女子开设，免束修，授以实用之技，名额有限，需经考察。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宥阳城的底层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怀疑观望的，有欣喜若狂的，也有担心是骗局的。但无论如何，第一批共计十五名年龄在八岁至十五岁之间、经过初步筛选的贫寒女孩，在一个清晨，怀着忐忑、激动又无比珍惜的心情，踏入了她们曾经只能远远仰望的顾家庄园，走进了那间特意为她们准备的、相对简朴却干净整洁的“外舍”学堂。
破冰之举，就此开始。然而，波澜也随之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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