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的警惕和缓慢恢复体力中流逝。
张谦缩在被他扩大的巢穴缺口后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耐心的潜伏者,观察着这片名为“黑泥潭”的死亡舞台。蛋壳提供的能量让他暂时摆脱了即刻死亡的威胁,但饥饿的阴影从未远去,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低鸣。
他目睹了更多的死亡。
另一只幼鳄在爬出巢穴,懵懂地迈向水域时,被一只潜伏在淤泥下的、甲壳狰狞的巨大钳虫猛地拖入深处,水花翻涌片刻便归于平静。还有一只似乎比他更健壮些的幼崽,在试图啃食一株颜色鲜艳的蘑菇后,身体迅速僵硬、发黑,不过几十次呼吸的时间就没了声息。
危险无处不在。水、陆地、甚至看似无害的植物。这是一个用生命作为学费的课堂,而交不起学费的,立刻就会被淘汰。
他必须更加谨慎。
作为人类的思维优势开始显现。他没有像其他依靠本能的幼崽那样,盲目地离开相对安全的巢穴去探索。他在观察,在学习,在记忆。
他注意到,那种细长的、斑纹状的“水蛇”攻击范围通常离岸边有一定距离,似乎更喜欢伏击主动下水的猎物。那只巨大的钳虫活动范围相对固定,在巢穴左侧一片水草特别茂密的区域。而那些颜色鲜艳的蘑菇,分布在巢穴右侧的枯树脚下。
他所在的这片孵化区,位于一小片略高于水面的土丘上,像是个微型的岛屿。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三个巢穴有微弱的动静,但再也没有幼崽能成功爬出太远。
他的“邻居”们,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奄奄一息地困在黏液里,等待着注定的终结。
张谦的心如同被冰冷的沼泽水浸泡过。同情?或许有意丝,但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凛然。在这里,仁慈是奢侈品,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饥饿感再次变得清晰而尖锐。胃部开始痉挛,催促他行动。蛋壳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
他必须进食。真正的食物。
他的目光扫过土丘。除了泥土、碎石和腐烂的植物残骸,似乎别无他物。水里有鱼虾,但他亲眼见过水下的危险,不敢轻易涉足。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股更加浓烈的腐臭气味。来源似乎就在他巢穴后方不远处的泥滩上。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望过去。
模糊的视野中,一团灰白色的东西半埋在黑色的淤泥里,上面聚集着一些缓慢爬行的黑点(大概是苍蝇或其他昆虫)。那形状…似乎是一条鱼?一条已经死去多时,开始膨胀腐败的鱼。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厌恶涌上喉咙。作为人类,对腐烂食物的排斥是刻在基因里的。
然而,几乎是同时,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原始的冲动从身体深处升起——饥饿本能在对那团腐败的血肉发出最强烈的信号!
去吃!去吞噬!那里有能量!有活下去的希望!
理智与本能在他体内激烈交战。
“不行!那是腐肉!有细菌!有寄生虫!会生病!会死!”人类的认知在疯狂报警。
“饥饿!死亡!吞噬!活下去!”野兽的本能在咆哮嘶吼。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吻部无意识地开合,唾液(如果鳄鱼有的话)似乎在加速分泌。那腐臭的气味,在饥饿的滤镜下,竟然扭曲成了一种带有致命吸引力的“肉香”。
他回想起作为人类时看过的一些纪录片。在自然界,很多食肉动物并不会放过腐肉,尤其是在食物匮乏的时候。它们的消化系统能够处理一定程度的细菌…
这具鳄鱼的身体,是否也有这样的能力?
他不知道。这是一场赌博。吃,可能死于细菌或毒素;不吃,注定死于饥饿和虚弱。
没有时间犹豫了。他能感觉到力量正在从体内流失,视线边缘又开始泛起黑斑。一旦虚弱到一定程度,他连爬过去的力气都没有,只会成为等待其他捕食者上门的美食。
“妈的!”
一句属于人类的脏话在他脑海中爆开。去他妈的矜持!去他妈的卫生!他现在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的张总监,他是黑泥潭里一只快要饿死的幼鳄!
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压倒了所有人类的顾虑和洁癖。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只剩下最纯粹的、对生命延续的渴望。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风是从他这边吹向腐鱼的方向,应该不会把自己的气味带过去(虽然他怀疑一条死鱼有没有嗅觉)。附近暂时没有看到明显的威胁。
行动!
他深吸一口带着腐臭的空气,开始行动。没有贸然整个身体钻出去,而是先用前肢扒住巢穴边缘,用力,将上半身艰难地撑出巢穴。
冰冷的、带着湿气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暴露在外的鳞片,让他打了个寒颤。与黏液相触的身体部分感觉黏糊糊的,但接触到干燥(相对而言)空气的部分,则有一种奇异的“自由”感。
他停顿了一下,适应着脱离黏液包裹的感觉,同时警惕地扫视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水面轻微的涟漪声。
他继续用力,后肢蹬踩着巢穴内壁,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将整个身体从那个禁锢了他不知多久的“家”里挪了出来。
当他的尾巴最后脱离黏液,完全踏上潮湿的泥土时,他几乎虚脱。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去了他大半的力气。他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息,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休息了十几秒,他强迫自己抬起头,望向目标——那条距离他大约三四米远的腐鱼。
这段距离,在平时不过几步路,此刻却如同天堑。
他开始爬行。
鳄鱼的爬行方式与他习惯的双足行走天差地别。身体低伏,四肢在身体两侧划动,带动躯干和尾巴扭捏前行。动作缓慢,笨拙,并且极其消耗体力。泥土和碎石摩擦着他腹部的软鳞,带来细微的刺痛。
一米,两米…
腐臭的气味越来越浓烈。他能更清晰地看到那条鱼了——鳞片脱落大半,露出底下灰白且带着暗红色血丝的肉,鱼眼的位置是两个空洞,一些白色的蛆虫在腐肉中蠕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人类的本能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但他没有停下。爬行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蠕动”,纯粹依靠意志力驱动着这具不听使唤的身体。
终于,他的吻部触碰到了那冰冷、粘滑的鱼尸。
那一刻,所有的犹豫和恶心都被一种疯狂的饥饿感彻底淹没。他猛地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
“噗嗤!”
牙齿(虽然还是幼崽的乳牙,但已经具备了鳄鱼特有的圆锥形态和穿透力)轻易地陷入了腐败软烂的鱼肉中。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臭、腐烂和某种怪异“鲜味”的汁液瞬间在他口中爆开,沿着他还未完全适应的味蕾蔓延。
呕——!
生理性的强烈呕吐感冲击着他的喉咙。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本能地将这口“食物”吐出去。
不能吐!吞下去!
他用尽全部意志力,压制住呕吐反射,鳄鱼强大的吞咽肌肉本能地开始工作。
“咕咚。”
那一团混合着腐肉、汁液和可能还有几条蛆虫的粘稠物,沿着食道滑落,进入胃袋。
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他僵在原地,等待着身体的反应。是剧烈的疼痛?中毒的痉挛?还是…
几秒钟后,一股远比蛋壳强烈、带着灼热感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团腐肉中爆发出来,汹涌地冲向他的四肢百骸!
不是舒适的感觉,甚至带着一种狂暴和杂质过多的刺痛,但确确实实是能量!是生命所需的燃料!
饥饿的灼烧感被这股狂暴的能量洪流暂时压制了下去。虚弱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实的、带着轻微眩晕的饱腹感,以及…力量!
他的视线似乎在这一刻都清晰了不少,周围景物的轮廓变得更加分明。他甚至能感觉到鳞片下的肌肉在微微发热,在贪婪地吸收着这来之不易的养分。
成功了!
狂喜还未来得及完全占据心神,另一种更深的冲击接踵而至。
那是…灵魂层面的战栗。
他,张谦,一个受过现代教育、习惯了熟食、讲究卫生的人类,刚刚,主动地,吃下了一口腐烂生蛆的鱼肉。并且,他的身体正在为此感到“满足”。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疏离感笼罩了他。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鱼血的前肢,看着那短小锋利的爪子,感受着口中残留的腥臭…
他不再是“人”了。
至少,不完全是。
从这一刻起,他彻底踏入了这个野兽的世界,并被迫接受了它的规则——茹毛饮血,弱肉强食。
没有时间给他伤感或自我厌恶。饱腹带来的不仅是力量,还有困意。剧烈的心神消耗和能量补充后的自然反应,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必须立刻返回相对安全的巢穴。停留在开阔地无异于自杀。
他最后贪婪地啃下几口腐肉,囫囵吞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用比来时更稳健、更有力的动作,向着自己的巢穴爬去。
爬回那个狭窄、肮脏、却暂时能提供一丝庇护的黏液坑洞。
当他重新将身体浸入那熟悉的、冰冷的黏液之中时,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堕落为兽的悲哀,也有对于未来更加冷酷的认知。
他蜷缩在巢穴底部,感受着胃里那团腐肉散发出的、支撑着他生命的热量,缓缓闭上了眼睛。
生存的第一步,他迈出去了。
以抛弃身为人类的最后一丝矜持为代价。
在黑泥潭的死寂与恶臭中,一只幼鳄沉沉睡去。他的梦里,或许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也或许,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沼泽,和下一次狩猎的血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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