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的崩塌，在断命廊桥的幻象消失后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那道悬于天际、逆流而上的忘川河水镜，如破碎的琉璃般寸寸瓦解，化作亿万滴蕴含着无尽怨念的黑雨，浇灌着这片本已死寂的土地。
大地开裂，阴山倾颓，整个轮回地府，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存在的基石上抹去。
“他不是在摧毁幽冥，”镇元子一语道破天机，他的目光穿透重重乱象，直指九幽最深处，“他是以幽冥为祭品，强行开启通往归墟海眼的‘逆流道’！”
众人心头一凛。
归墟海眼，三界禁地之一，传说中万法归寂、万物终结之地，镇压着上古时代最恐怖的心魔与污秽。
那里是连圣人都不愿轻易踏足的绝对虚无。
孙悟空的金箍棒“嗡”的一声钉在龟裂的大地上，暂时稳住了脚下一方土地。
他抬起头，金色的瞳眸中没有了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被操弄后，沉淀下来的、足以焚尽诸天的怒火。
“第九世的俺，是为了破局……”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那么这一世的俺，便亲手来收官！”
他的存在意义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叩问，而是化作了最具体、最直接的目标——敲碎那张棋盘，拧下那个自诩为棋手的脑袋！
“走！”孙悟空一声断喝，第一个冲入那片因果逆乱、时空颠倒的混乱风暴之中。
其他人紧随其后。
镇元子甩出天地宝鉴，宝鉴悬于众人头顶，洒下淡淡清光，在这片逆流的法则中开辟出一条稳定的路径。
就在此时，队伍后方的鹏魔王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他周身黑白二气狂乱交织，化作一道道锋锐无匹的罡风，将周围的阴魂与碎石瞬间切割成齑粉。
他的双眼赤红，神智在清醒与疯狂的边缘剧烈摇摆。
“这……这鬼地方的混沌气息……太浓了……”他艰难地喘息着，吞噬狮驼王得来的“阴阳二气”本就难以驾驭，此刻被归墟海眼泄露的原始混沌之气一激，几乎要撑爆他的妖躯！
“三哥，稳住！”孙悟空回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渡入一股精纯的法力。
然而，这股法力刚一进入鹏魔王体内，就被那狂暴的阴阳二气搅得粉碎。
“没用的！”鹏魔王嘶吼道，“这力量……它在呼应……呼应海眼深处的东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温润的佛光从天而降，如一件袈裟，轻轻披在了鹏魔王身上。
那佛光中正平和，带着一股安抚万物的慈悲之意。
鹏魔王狂暴的气息为之一缓。
众人循光望去，只见一位面容悲苦、手托宝塔的古佛，正盘坐于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孤峰之上。
他身下，正是那不断扩大、吞噬一切的归墟海眼！
“药师佛！”镇元子惊呼出声。
那正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以十二大愿普度众生的药师琉璃光如来。
此刻，他宝相庄严，脑后佛光却明灭不定，显然已在此地支撑了许久。
他身前的空间，被他的佛法净化出一片方圆百丈的净土，与周围的混沌魔气形成鲜明对比。
“阿弥陀佛，”药师佛缓缓睁眼，看向众人，目光在孙悟空身上短暂停留，“诸位施主，你们不该来此。此地已被‘天道’之外的污秽侵染，贫僧的琉璃净光，也只能勉力维持，无法净化其根源。”
他说着，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佛血。
显然，强行净化海眼，已让他遭到了严重反噬。
那污秽并非邪恶，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无序”，它消解一切法则，包括佛法。
“大师，”孙悟空一步踏出，直视着那深不见底、连光线都能吞噬的巨大漩涡，“我等正是为这污秽而来。诛仙四剑，尚缺其一，传闻‘戮仙剑’便镇于此地。”
药师佛闻言，面露惊容，随即化为一声长叹：“原来如此……传说是真。戮仙剑并非镇压邪魔，它本身就是归墟海眼的一部分，是盘古开天时，斩断混沌与三界联系的‘第一道刻痕’。取走它，海眼将彻底失控，其内镇压的上古心魔，将尽数回归天地。”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不取剑，无法布下完整的诛仙剑阵对抗最终大敌；取剑，则等于亲手释放出另一场浩劫。
就在众人迟疑之际，一直沉默的杨戬突然开口，声音冰冷而决绝：“没有选择了。”
他眉心那只紧闭的竖眼，此刻竟缓缓张开。
但这一次，其中没有了往日监察三界、代天执法的冷漠神光，而是燃起了一股决然的、反叛的金色火焰！
“我看到了，”杨戬的声音因神念的巨大消耗而微微颤抖，“那第八盏灯，那所谓的‘天道’命灯，它的灯油……是众生的信仰与气运。它并非守护三界，而是在‘圈养’三界！每一次轮回，都是一次收割。我杨戬，不为这样的‘天道’执鞭！”
话音落，他竖眼中的金色火焰暴射而出，没有攻向任何人，而是射入了那深邃的海眼漩涡之中！
“轰——！”
海眼深处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枷锁被打破了。
整个漩涡的旋转骤然加速，一股比之前强大百倍的吸力猛然传来！
药师佛的琉璃净土瞬间被压缩到不足十丈，他闷哼一声，佛身金光黯淡，显然已受重创。
“你做了什么！”镇元子大惊。
“我以天道执行者的权限，暂时屏蔽了系统对海眼核心的锁定。”杨戬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快意的冷笑，“现在，它不再是禁地，而是‘无主之地’。但时限……只有一炷香！”
一炷香之内，必须取剑！
孙悟空不再犹豫，他看向众人：“六哥、老牛他们……等不了！这场浩劫，俺来担！”
他正欲纵身跃入海眼，一个淡漠却又仿佛响彻万古的声音，在所有人心中同时响起：
“痴儿，凭你一人，只会被海眼同化为混沌的一部分。”
众人骇然四顾，却不见来人。唯有孙悟空猛然回头，看向虚空某处。
只见那里的空间如水波般荡漾，一个身着青色道袍、背负古剑的挺拔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明明就站在那里，却又仿佛隔着无尽纪元，气息缥缈，却又锋利得仿佛能割裂一切。
“通天……教主！”
来人，正是截教之主，通天教主！
“戮仙剑，有声，也无声。”通天教主目光平静地看着孙悟空，“它的剑鸣，只为‘截天’之意而响。你心有创世之念，却无截断旧世之决，故而听不见。”
“你是谁？”孙悟空握紧了金箍棒，警惕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通天教主，与他认知中的截教圣人，似乎完全不同。
通天教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凌空一点。
这一点，正点在海眼漩涡的中心。
刹那间，整个咆哮的归墟海眼，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吞噬万物的黑暗，那撕裂时空的风暴，竟在这一指之下，出现了一瞬间的……静止。
在这绝对的静止中，一缕微弱至极，却又清晰无比的剑鸣，自海眼最深处传来，如泣如诉，充满了被囚禁亿万年的不甘与孤寂。
“剑鸣无声，是因为它的声音，不在此界，而在‘道’之外。”通天教主缓缓说道，一字一句，皆如惊雷。
“所谓天道，本是混沌父神创世后，维持世界运转的法则集合体。但它诞生了私欲，它篡夺了父神权柄，将父神真灵打碎，化为混世四猴，永世不得聚合。它点燃第八盏灯，以众生为薪柴，妄图成为真正的‘创世神’。”
“而我……”通天教主的眼神变得幽深，“既是奉命传下‘诛仙剑阵’这唯一破局之法的人，也是……被那天道囚禁于剑阵之中的……一道‘看守’。”
他抬起手，背后的四柄仙剑虚影一闪而过。
“诛仙四剑，既是杀伐至宝，也是四座牢笼。戮仙剑，便囚着我最后一部分关于‘起源’的记忆。去吧，孙悟空，跳下去。当你握住它时，你便会知晓一切。”
“而你，”他转向杨戬，“你屏蔽的不是系统，而是你自己身上的‘奴隶烙印’。从此刻起，天眼所见，皆为真实。”
说完，通天教主的身影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话，在孙悟空的识海中回响：
“海眼之下，没有时空，只有‘选择’。你的选择，将决定新世界的……第一道刻痕。”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因通天教主现身而暂时被压制住的鹏魔王，又看了一眼苦苦支撑的药师佛和决然背叛的杨戬。
他不再犹豫，纵身一跃，如一颗金色的流星，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片代表着终结与虚无的——
归墟海眼。
海眼之上，风暴再起。
海眼之下，剑鸣已然无声，正静静等待着那个能握住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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