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动了一下肩膀,站起身,坐到刚才坐的箱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商队的人。“今天真是漫长,对吧?” 我用腹部发力,提高声音喊道。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我,我看到惠普立刻笑了起来。“这几天都很漫长,走了很多路,干了很多活,好像永远没个完。”
听众们看起来有些困惑。我看了看手里的 “面容”,又抬头看向他们,自嘲地笑了笑。基特照顾的那个内向孩子蒂皮,跟克兰佩特小声说了句什么,克兰佩特兴奋地蹦了蹦。
“而且这还没完,不是吗?” 我接着说,“后面还有好几个月的路要走。虽然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会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但我们也别假装这不会让我们疲惫不堪。”
“所以,为了让大家心里痛快些,减轻点疲劳,让我们重新振作起来,我要给大家讲个故事。” 我宣布道。这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手里的面具。
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在谦逊和贵族出现之前,在确定和安稳到来之前…… 最先存在的是‘血脉’。” 我的语速很慢,每个音节都像鼓点一样沉重,“伴随着血脉而来的,是神明。蜥蜴神杜尔、公牛神恩、狐狸神卡尼、蜘蛛神西克、海豚神旺普、猫头鹰神尤特,还有……”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台下的听众,“渡鸦神阿夫里。”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 “神明化身” 的场景。当时我躲在远处的树枝上,看着一个像玩偶一样的身影在空地上摇摇晃晃地走动。班总是更喜欢复杂的仪式性开场:主人发出邀请、展示每位神明的形象、听众回应、老人和孩子表示默许。但正是那种简短突然的开场,第一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而且说到底,这次本来就是非正式的 “神明化身” 表演。
“神明狂野而神秘,但通过这张‘面容’,” 我举起面具,转了一圈,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它乌黑的轮廓,“它们会跟你们对话。‘巧言神明’既包含历史,也藏着秘密,还夹杂着虚构的成分 —— 但没有一句是谎言。”
听众的人数有增有减。丽塔、阿伦和贾娜等人已经离开了,但所有孩子都被从睡梦中叫醒,带到了这里,在我面前围成一圈坐下。血脉者们也在,罗尼还特意把加斯特拉了过来。玛蒂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基特则睁大眼睛盯着我。
我从木头上下来,绕着人群慢慢踱步,目光扫过每个坐着的人:“你们有没有过这样的渴望 —— 为了某个目标,愿意付出一生去追寻?每天都围着这个愿望转,醒着的每一刻都在想象它实现的样子,不管遇到什么阻碍,都要想办法完成它?”
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人群:“我们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但只有一位存在,为了目标愿意燃烧自己的一切 —— 它就是蜥蜴神杜尔。”
所有神明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是像我这样的 “面容” 携带者编造的。蜥蜴神的故事通常是最轻松的,因为在所有神明中,杜尔是最不可怕的。跟其他神明不同,它似乎从来不会主动伤害人类 —— 那些肆虐的寄生虫和瘟疫,不过是借它的名义罢了。
但班总说,杜尔被称为 “受难者” 是有原因的。它温和的本性只会让悲剧更令人痛心。班从没见过真正的蜥蜴神,也没见过紧随它脚步的死亡 —— 它的存在本身,就能让周围的土地被饥饿和死亡笼罩。但我见过,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同意班的看法。
蜥蜴神是自身神性的受害者。
我戴上 “面容”,面具咔嗒一声扣好,上面复杂的纹路变成了蠕动的蛆虫,眼睛周围的部分 “缺失” 了,露出骨头和深陷的眼窝。蜥蜴神凝视着前方,目光坚定。
我侧身一步,进入杜尔的角色。跟班不同,我不会四肢着地爬行,那样太贬低它了。但杜尔会微微驼背,每一步都带着痛苦的颤抖和深深的疲惫,动作像一个濒死之人在挣扎 —— 全靠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才没倒下。只不过,就像一场悲惨的爱情,死亡离杜尔越来越近,却永远碰不到它。
透过面具,我用专注的目光观察着听众,分析他们的反应,构思故事,讲述真相。
我在表演 “巧言神明”。
我全身心投入到故事中,仿佛饥饿的人扑向食物。我的动作和无声的语言,共同塑造出一位只想守护他人、愿意付出一切的神明形象。
我绕着人群踱步,他们注视着我的表演:孩子们睁大眼睛,大人们要么全神贯注,要么露出阴郁的笑容。后者中,有些人大概猜到了我为什么选这个故事 —— 阿提菲、塔利、罗尼和基特都在其中。戴恩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脸上扭曲的纹路掩盖了所有情绪。在场的每个人都是独特的 —— 冷漠或善良,天真或扭曲 —— 但观察他们的反应时,我发现了所有人的共同点:他们眼中闪过的情绪,是全人类共有的。
那一刻,我仿佛能转身、猛冲,为守护这种生命力而欢欣鼓舞,把它当成自己的使命。我越来越投入表演,越来越接近真正的神明。我微微驼背,低声诉说,杜尔为了履行职责,不惜偷窃食物、伤害无辜 —— 一旦它下定决心,就只能看到一条路。表演时,我一直观察着听众,看他们是否能理解杜尔的堕落。他们眼中映出我的动作:有时像濒死者一样蹒跚,有时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人一样充满活力。这些动作,都是我几十年来观察那些行将就木的人学到的。
最终,对如此执着的存在来说,结局只有一个:它失败了,所有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但杜尔依然在前进,依然在履行使命,哪怕早已忘记自己行动的意义。
我慢慢回过神来,汗水浸透了短衫,夜晚的空气变得刺骨寒冷。我看着听众 —— 这些人,有的认识了几天,有的认识了一年多。惠普、米丽埃尔、威洛和马利的眼里含着泪水。斯内普用力吸了吸鼻子,揉了揉。要是我是个更厉害的 “面容” 携带者,所有人都会哭出来。这种能力真让人羡慕。
我在面具后飞快地眨了眨眼:“而这,” 我轻声说,声音传遍整个圈子,“就是杜尔永远不能停下脚步的原因。因为一旦停下,它就会想起所有痛苦。所以,善良的人们,请记住:不要为了某个目标太过执着,以至于忘记了真正重要的东西。我是‘面容’携带者文,我只希望你们记住一件事……”
“人性。” 听众们迟了一会儿,齐声回答。
基特没有加入。她深色的眼睛里,藏着一丝锐利。
我坐在篝火旁,背对着火焰,看着对面的黑心木林。大多数人,包括老人和孩子,都已经睡下了,但还有几个人醒着。跟往常一样,我们小队的第一班哨由我负责,而且我要值双倍时间。
“神明化身” 表演结束后,有人献上了食物和小饰品作为 “祭品”。斯内普把从赌我那儿赢的钱还了回来,说这是为了感谢我带来的表演。我走回自己的篝火旁时,所有人都保持着尊重的距离。
这是个美好的夜晚。夜风轻轻吹拂,凉爽宜人,尽管周围有各种声响,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平静。我的三个客人正小口小口地用勺子喝汤,从最小的到最大的,动作很有秩序。商队各处的篝火噼啪作响,大多数地方都有低低的说话声。要是我集中注意力,能听清具体的内容,但我更愿意让这些声音轻轻拂过耳畔。对面黑暗的树林里,蝉鸣不断。我向后靠,闭上眼睛。
世界按部就班地运转,在我的感知中 “歌唱”。要是我集中精神,几乎能伸出手去,触摸到这种 “歌唱”……
“你在笑。”
我睁开眼睛。加斯特躺在特制的毛皮睡袋里,深绿色的眼睛盯着我。
“我经常笑啊,” 我挑了挑眉,“没什么奇怪的吧。”
“不是。” 她的否定很简单,没有多余的修饰。这个胖乎乎的女人目光锐利,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先移开了目光:“好像是有点不一样,是吧?”
沉默笼罩了我们。最后,她又开口了:“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们周围,商队的人渐渐进入梦乡。“这……” 我的回答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我用拇指挠了挠头巾下的痒处,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傻笑:“喜欢。”
她点了点头,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星空很美,广阔无垠。这一次,我不想压抑自己的好心情。
我暂时忘记了自己是谁。当然,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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