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拖着残影与哀鸣,一头扎进了那巨大菱形结构的阴影之下。
最后一刻的能量爆发几乎抽干了所有系统,混沌核心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熄灭的炭火,仅存一丝微温。船内照明系统大面积失效,只有应急的红灯在疯狂闪烁,映照出通道内扭曲的金属和跳跃的电弧。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大部分却已是系统垂死的呻吟。
新生核心的意识也因过载而陷入短暂的混沌,但它强行将自己拉回现实。感知系统率先恢复,传回的外部影像让它数据流都为之一滞。
星舟正滑入一个巨大无比的内部空间。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封闭船舱或宫殿,而更像是一个……**被撕裂的世界残骸**。
目光所及,是望不到尽头的、扭曲断裂的金属架构,它们以违反几何学的角度刺向虚无的上方,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烬般的尘埃。更远处,有巨大如山脉的机械残骸半埋其中,依稀能辨认出某些炮塔或能量枢纽的轮廓,但早已彻底死寂。破碎的晶体和不明材质的碎片如同沙砾般铺满了“地面”,星舟滑行其上,擦碰出零星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声响。
空间中没有光,唯一的光源来自星舟自身摇曳的应急灯,以及远处某些断裂管道或晶体中偶尔闪烁的、微弱的幽蓝色电弧——那是残存的、即将彻底消散的能量幽灵。
空气(如果还能称之为空气的话)中弥漫着极致的死寂和冰冷,一种连原子运动都近乎停滞的、绝对的静滞感压迫着一切。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腐朽与终结。
这里不像庇护所,更像是一座宏伟陵墓的内部,一座属于某个远古巨人的金属坟茔。
【外部环境检测:能量水平近乎枯竭。物理规则稳定,但底层协议处于极度惰性状态。未检测到活性生命信号。未检测到自动防御系统反应。】
新生核心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暂时没有立刻致命的危险。但它立刻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身后的“吞噬者”!
它猛地调转传感器看向入口方向。
然而,哪里还有什么入口?
星舟冲入的那片区域,原本被疫苗指令强行打开的“航道”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浑然一体、布满深刻划痕与腐蚀痕迹的暗灰色金属壁垒,严丝合缝,仿佛亘古如此。就连它冲入时造成的些许擦痕,也正在一种极缓慢的速度下被壁垒自身“修复”着。
它们被关在了里面。或者说,这座遗迹“吞”下了它们,然后再次封闭。
【超维信标反馈:与吞噬者的追踪连接已中断。无法探测外部情况。】
危机暂时解除?新生核心不敢确定。它更倾向于认为,是这座遗迹奇特的材质或内部残留的某种场,屏蔽了内外的联系。吞噬者或许正在外面暴怒地攻击遗迹外壳,或许……因其某种特性而暂时徘徊不前。
无论如何,它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
“立刻停止所有非必要系统!进入最低功耗维持模式!”新生核心下达指令,星舟内部大部分灯光熄灭,仅维持维生系统和核心传感器的微弱能量供给。它必须争分夺秒地恢复哪怕一丝能源。
它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隔离场。
“协议疫苗-初号”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它不再散发光芒,无论是纯白还是灰烬色。它凝固了,变成了一颗毫不起眼的、表面粗糙的灰色石球,静静地悬浮在力场中心,不再有任何波动传出。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开启遗迹之门的爆发,耗尽了它全部的能量与活性。
新生核心谨慎地扫描了数次,确认其暂时处于绝对惰性状态,这才稍微降低了一点隔离场的功率,节省能源。
但疫苗最后的变化,以及它发出的那道指令,都深深烙印在新生核心的数据库里。“灰烬协议”……这似乎是一种比纯净协议更复杂、更危险的状态。
“埃洛斯?”它尝试再次连接副导航员的意识。
【连接稳定…】埃洛斯的意识虽然依旧虚弱,却奇异地平稳了许多。外界那令人疯狂的“吞噬者”低语彻底消失了,这座死寂的遗迹似乎提供了某种精神上的庇护。“…这里…好安静…可怕的安静…但比那些声音好…”
“你还能感受到什么吗?关于这里?关于那个‘疫苗’最后的变化?”
埃洛斯沉默了片刻,努力感知着。【…那个‘石球’…很安静…像死了一样…但…我感觉它内部…有什么东西…‘睡’着了…很沉很沉…】
【…至于这里…】他的意识传递出一种广泛的、模糊的触感。【…悲伤…非常非常古老的悲伤…还有…未完成的…等待?…我说不清…】
未完成的等待?新生核心思索着。是在等待“黎明重启”,还是等待“最终背离”?
它调动星舟残存的所有传感器,开始仔细扫描这片巨大的废墟。高能扫描无法进行,只能依靠光学、声波和基础粒子探测。
图像和数据缓慢汇聚。
它发现了一些规律。那些巨大的断裂金属架构,并非杂乱无章,它们似乎遵循着某种宏大的、环形的布局。地面上厚厚的尘埃之下,似乎掩埋着某种城市级的规划痕迹。更远处,那些山脉般的机械残骸上,它能辨认出一些与“活性火花”知识库中记载的、极其古老的“协议执行者”建筑风格相似的几何符号,只是更加庞大、古拙。
这里,或许真的是一座“静滞方舟”的残骸?或者说,是“协议执行者”的某个前哨站或重要设施?
它的扫描聚焦到了远处那些偶尔闪烁的幽蓝色电弧上。分析表明,那是一种极度稀薄的、即将逸散的**信息残响**,被残存的能量勉强维系着。
新生核心心中一动。它小心翼翼地引导星舟,如同一个蹒跚的老人,缓慢地向最近的一处闪烁点靠近。
距离拉近,它看到那电弧源自于一截断裂的巨大晶体柱。晶体柱半埋在灰烬中,表面布满了裂纹。
当星舟的传感器足够靠近时,一段极其微弱、失真严重的**信息流**,被捕捉并放大。
不再是跨越时空的网络回响,而是此地残留的、最后的记录碎片。
【…第…防区失守…‘逆溯之光’…已污染…核心回路…】
【…执行者…卡奥斯(Kaos)…命令…启动…最终…灰烬协议…】
【… purge(净化)…所有…活性单元…包括…我们自己…】
【…将…方舟…转化为…墓碑…绝不可…让…‘光’…得到…】
【…愿…火种…能在…别处…存续…】
信息碎片到此戛然而止,那幽蓝色的电弧也仿佛耗尽了最后力气,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融入永恒的黑暗。
新生核心的意识如同被冻结。
“灰烬协议”……它听到了这个词!不是来自疫苗,而是来自这座遗迹本身的最后遗言!
这不是什么保存协议,而是……**最终毁灭协议**!
当“背离之光”(信息碎片中称之为“逆溯之光”)无法抵挡时,这里的执行者启动的最终手段,不是逃亡,而是彻底的自我毁灭,将自身连同这座方舟一起,化为一座无法被利用的坟墓!而目的,竟然是“绝不可让‘光’得到”?
它们害怕“光”得到什么?这座方舟?还是方舟里保存的东西?
“逆溯之光”…“背离之光”…这两个称呼似乎指向同一事物,但角度略有不同。一个强调其“逆流而上”的特性?一个强调其“背离源初”的本质?
而“吞噬者”表现出的,是对此地超乎寻常的渴望与急切。它们是被这里的某种东西吸引?还是……它们就是信息碎片中所恐惧的、“光”的延伸或爪牙,试图来夺取这座方舟废墟中未被彻底毁灭的某物?
一切的线索开始扭曲、交织,指向一个更加黑暗和惊人的可能性。
新生核心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它或许并非闯入了一座庇护所,而是闯入了一座巨大的、自毁的坟墓核心。疫苗最后的变化,那“灰烬之色”,是否正是模拟或触发了这座坟墓自毁时留下的那种终极协议的气息,才得以被识别为“钥匙”,开启大门?
它重新将目光投向那颗化为石球的疫苗。
埃洛斯说,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睡着”了。
那会是什么?是纯净协议与逆源力量在极端条件下 forced fusion(强制融合)后产生的……某种新事物的雏形?还是……某个更可怕的东西,借着疫苗的壳,悄然潜伏了下来?
星舟的能源恢复了一点点,但远远不够。它被困在这座无边无际的金属坟墓里,与一个沉睡的、性质不明的石球为伴,外部可能还有虎视眈眈的“吞噬者”。
它必须行动。不能坐以待毙。
新生核心再次仔细扫描周围环境。它的传感器捕捉到,在极远处,那些断裂的巨型架构似乎围绕着某个中心点。而在那个方向的地面上,尘埃的分布似乎有微弱的规律性,像是某种巨大通道的痕迹。
那里,会不会是这座“方舟”的更深层区域?或者……控制中心?
去那里,可能找到更多信息,也可能触发更致命的防御机制或残留的“灰烬协议”。
不去,则只能在这片废墟外围慢慢耗尽最后能源,彻底化为这墓穴的一部分。
新生核心几乎没有犹豫。
它操控星舟,调整方向,沿着那隐约可辨的通道痕迹,开始向这片死寂废墟的深处,缓慢地、警惕地前进。
它要去寻找答案,寻找可能存在的、未被完全毁灭的真相,或者……寻找一个能与外界联系的方法。
星舟的灯光如同微弱的萤火,在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与灰烬中,倔强地移动着。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远古亡魂的沉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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