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见字如面,且敬这风雨共担的人间。
案头的新键盘正泛着微光,键帽上的樱花纹路被指尖磨得发亮。
这是你送我的那把,如今敲起字来,总觉得比从前轻了三分,像托着整个春天的风。
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花瓣落在窗台上,让我想起那个仓库漏雨的夜晚,你裹着湿透的衬衫,把最后一箱古籍拓片往高处挪。
背影在手电筒光里晃得像一株被雨压弯的竹,却还回头冲我笑:
“你看,这雨下得像给咱的货洗澡似的。”
先说那笔盈利吧。
那天你捏着银行到账短信冲进办公室时,手里的计算器都在抖,按键声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
“咱有钱了!”
你把手机怼到我眼前,屏幕上的数字,被你体温焐得发烫,“够付三个月房租,还能……”
话没说完,突然转身往电脑城跑,回来时抱着个印着樱花的键盘,包装纸被你攥得发皱:
“你总说旧键盘硌手,这个键程短,敲起来像踩在棉花上。”
我摸着键盘上凸起的樱花纹,突然想起你上个月去修打印机,为了省五十块手工费,蹲在维修店门口看师傅拆机器,回来时裤脚沾着机油,却举着修好的打印机傻笑:
“咱这叫技术入股,比花钱值。”
发现这件事,是在一个整理旧文件的午后。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金线,我蹲在纸箱旁翻找去年的项目合同,指尖突然触到个硬壳本子——
是你的记账本,封面被咖啡渍染成浅褐,边角卷得像一片枯叶。
本想随手放回抽屉,却被夹在里面的一张电脑城价目表勾住了眼。
表上的樱花键盘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用铅笔写着七个店名,每个名字后面都标着价格,从三百八到四百五不等,最后在“诚信数码”四个字底下画了道横线,旁边歪歪扭扭注着:
“可讲价,送键盘膜”。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突然想起你买键盘回来那天,衬衫口袋鼓鼓囊囊的,我问你装着什么,你慌忙捂住口袋说“没什么”,后来才发现是揉皱的价目表和找零的硬币。
我指尖捻着那张被揉得发皱的价目表,忽然注意到边缘有行极浅的铅笔印——
是一串日期,恰好是我随口提了句“这键盘敲着硌手”的第二天。
原来那时你就记在了心上,连我自己都忘了说过这话。
抬眼时正对上你慌乱的目光,你手忙脚乱地把记账本合上,却没注意到夹在里面的电脑城地图掉了出来。
地图上从我们公司到电脑城的路线被红笔描了三遍,途经的三家奶茶店都画了小圈,其中一家旁边写着“她爱喝的珍珠双皮奶”。
“你那天说要加班,原来是去比价了?”
我捡起地图,指腹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圈,突然想起你回来时,手里攥着杯化了半的双皮奶,说“路过顺手买的”,此刻才懂那“顺手”里藏着多少绕路的心意。
你喉结动了动,没接话,却往我手里塞了个东西——是一枚樱花形状的键帽,塑料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显然是你用砂纸一点点磨的。
“原来那个掉了的键帽……”
我话没说完就被你打断,你挠着后脑勺笑:
“总掉键帽哪行,磨个新的换上,以后敲字就不卡壳了。”
阳光漫过桌面,落在你磨得发亮的指甲盖上。
我突然想起你总说“做事得扎实”,原来你对我的每一分好,都像老木匠凿榫卯,不用钉子,却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凿一凿刻满了认真。
我当时,只当你是节俭惯了,没承想你在电脑城转了三圈,把七家店的价格比得比项目预算还细,就为了给我挑把既顺手又划算的键盘。
正愣神时,记账本从手里滑出来,掉在地上摊开。
某一页的日期正是盈利到账那天,你用红笔写着:
“收入:xx元”,下面分成两栏,一栏是“未来基金”,金额恰好是那笔钱的一半;另一栏写着“键盘”,后面跟着个括号,里面是“她提过的樱花款”。
字迹被笔尖戳得有些深,像是写的时候格外用力。
这时,你端着咖啡走进来,看见我手里的价目表,耳朵“腾”地红了,慌忙伸手去抢:
“这都什么陈年旧纸,早该扔了。”
我按住你的手,指尖蹭过你掌心的薄茧——
那是常年修机器、搬货箱磨出来的,此刻却在微微发颤。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把价目表往你面前推了推,七个店名像七颗星星,在阳光下闪得晃眼。
你挠了挠头,目光落在键盘上,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上次看测评时,盯着樱花纹看了三秒,我就记着了。”
顿了顿又补充,“多对比几家,不是为了省钱,是想给你挑个按键最软的,你总说敲久了手指头疼。”
我突然想起你存“未来基金”的存折,就压在办公桌的玻璃垫下,封面用钢笔写着我的名字。
有次,我想查余额,输了好几次密码都不对,你在旁边假装看文件,嘴角却偷偷翘着——
后来才试出是我的生日,数字在键盘上敲出来时,像在心里撒了一把糖。
阳光爬到记账本上,把“未来基金”四个字晒得发烫。
我摸着键盘上的樱花纹,突然明白你分的哪是钱,是把“现在”和“以后”都掰开了,一半藏着对日子的踏实规划,一半裹着给我的即时欢喜。
就像老木匠做抽屉,总会在最里面的格子偷偷刻一朵花,外人看不见,却藏着最细的心思。
“其实……”
你突然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
“那家店的老板说,樱花款是限量的,我怕被别人买走,付了定金才敢回来。”
我转身看你,发现你耳根还红着,像个藏了秘密的少年。
窗外的玉兰花瓣飘进来,落在键盘上,和樱花纹叠在一起,像是给这份心照不宣,盖了个温柔的章。
“你看这樱花,”
你指着键帽上的纹路,指尖在“回车”键上轻轻敲,
“像不像上次去京都拍的那棵?老木匠说,好手艺得有三分灵气,敲字的家伙也得顺眼才行。”
阳光从键盘的缝隙漏下来,在你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比存折上的数字更让人心里发暖。
而仓库漏雨那晚,雨是后半夜泼下来的。
我被铁皮屋顶的“咚咚”声惊醒,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你早没了踪影,我抓起雨衣往仓库跑,远远看见手电筒的光柱在雨幕里晃,像一艘在浪里颠簸的船。
你正站在货箱上,把塑料布往最高处的古籍修复样本上盖,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砸在肩膀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怎么来了?”
你看见我,突然从货箱上跳下来,把自己的雨衣往我身上套,拉链拉到最顶,连下巴都罩进去,
“这里漏得厉害,你去车里等,我搬完了叫你。”
可你的衬衫早湿透了,贴在背上,能数清脊椎的轮廓,像一幅工笔画的线稿。
我拽住你胳膊,雨衣的塑料味混着你身上的汗味,还有古籍纸张的霉味,在雨里缠成一团。
“一起搬。”
我把雨衣的一半往你肩上推,却被你按住手。
你指腹蹭过我手背,带着雨水的凉:
“这些拓片沾了水就废了,是咱好不容易从张大爷家收来的,他说这是他师父年轻时拓的,比金子金贵。”
你突然笑了,往我手里塞个手电筒,
“你照路就行,搬东西这种粗活,得我来——当年学木工时,师父说‘力气得用在护着宝贝上’。”
雨越下越大,塑料布被风掀得哗哗响。
我们踩着积水往高处挪箱子,你的鞋里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咕叽”响,却总在我快滑倒时,伸手扶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袖口传过来,烫得像一团火。
有次我没抓稳,半箱拓片差点砸下来,你猛地扑过来护住箱子,后背撞在铁架上,闷哼了一声。
我摸着你后背的淤青,手都在抖。
你却咧开嘴笑:
“没事,老骨头经撞——你看这箱子角,多像老木匠打的榫头,结实着呢。”
天快亮时,雨才小了一些。
我们蹲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天边泛白,你从兜里摸出两颗糖,糖纸被水泡得发皱,却还能认出是薄荷味的。
“含着,”你剥开糖纸塞进我嘴里,自己含着一颗,凉丝丝的甜漫开时,你突然说,
“等咱换了带地下室的仓库,就装个排水系统,再摆个茶桌,雨天泡着茶看古籍,比啥都舒坦。”
后来,张大爷来看那些拓片,摸着塑料布说:
“你们这不是护着几张纸,是护着老祖宗的念想。”
他给我们讲他师父拓片时的讲究,“得选晴天,宣纸要蒸过三次,墨得是松烟的,手不能抖,心不能躁——就像你们俩,风雨里护着这点东西,比拓片本身金贵。”
此刻,你在会议室给实习生讲古籍修复,声音透过门缝飘过来:
“你们看这纸纤维,像人的筋骨,得顺着它的性子来,急了就断。”
我敲了敲新键盘,樱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光,突然想起仓库漏雨那晚,你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像一幅被雨水晕开的画,却比任何时候都挺拔。
原来,所谓珍贵,从不是存折上的数字,也不是那些被塑料布裹得严实的拓片。
是有人把键盘上的樱花纹刻进心里,记得我指尖划过纹路时的轻颤;
是漏雨的夜里,你把雨衣往我身上裹得再紧些,自己后背的衬衫却在雨里洇成深色,像一幅被水晕开的墨画;
是“一起扛”三个字,从不是挂在嘴边的空话,是货箱砸下来时你扑过来的弧度;
是搬完最后一箱拓片后,你蹲在台阶上给我揉酸胀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比姜汤还暖。
老木匠总说,榫卯的妙处不在严丝合缝,在“留三分余地”——太刚易折,太柔易散,得像两个人的步子,你快时我慢半拍,我慌时你稳稳托住。
张大爷来看那些没被雨打湿的拓片时,摸着泛黄的纸边叹:
“手艺再精,少了护它的心,也成不了传世的物件。”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你正给拓片掸灰的手上,那里还留着搬货箱时蹭出的红痕,比拓片上的朱砂印更像一枚印章,盖着“郑重”二字。
此刻,你在工作台前拓印新收来的木雕纹样,墨汁在宣纸上漫开,像晕染的云。
我把新研的墨递过去,你抬头时,额角沾了一点墨痕,像一幅写意画的题跋。
“你看这牡丹纹,”你指着拓片上的线条,指尖在花瓣的弧度上轻轻描,“老匠人刻的时候,特意在花芯留了个小缺口,说是‘月有阴晴,花有留白’,日子也得这样,有点磕绊才活得真切。”
窗外的玉兰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落在你摊开的宣纸上,沾了一点墨香。
你突然放下拓包,往我手里塞了一支小楷笔:
“试试?老木匠说,写字和过日子一样,笔锋得有收有放,太急了就飞白,太缓了又滞涩。”
我握着笔,手腕被你轻轻托住,墨汁在纸上洇出个小点儿,像一颗心。
“你看,”你贴着我的耳际笑,呼吸混着墨香落在颈窝,“比键盘好握吧?以后咱就这么拓纹样,你写字,我拓边,像老木匠说的‘阴阳相济’,缺了谁都不成。”
暮色漫进窗时,拓片上的牡丹沾着一片玉兰花瓣,墨色与白色缠在一起,比任何精美的装裱都动人。
我突然懂了,所谓圆满,从不是仓库里码得整齐的货箱,也不是存折上日渐增长的数字;
是两个人的影子在宣纸上叠成一片,是墨香里混着的呼吸;
是你说“缺了谁都不成”时,眼底比玉兰更亮的光。
老木匠说玉兰花性韧,雨打了更艳,原来我们也是,在岁月里磨出的不是棱角,是彼此咬合的弧度,比任何榫头都结实,比任何承诺都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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