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鹤川自廷振司出来,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意回府,匆匆沐浴更衣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宫中上朝。
朝中如今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这位摄政掌权的异姓王。
叶太后挟幼帝与他分庭抗礼,已是公开的秘密。而长公主褚安歌的突然寻回,更是在这潭深水中投下巨石。
朝臣皆知,幼帝年仅五岁,心智未开,易受叶太后掌控。若这位刚回京的长公主再为晏鹤川所用,这褚室江山,将彻底改名换姓。
而大黎,是由女子开国,自太祖时,便无女子不可为君一说。
晏鹤川下朝时,眉宇间添了几分疲惫。
靖国公与他同行,二人一道出了宫门后,这才低声问着:“崇明王不顾众臣提议,执意留长公主殿下在府,言官们的折子怕是要堆成山了。此事于你,并非上策。你做事向来严谨,怎会不知如何做才于自己最有利?”
“国公,”晏鹤川无奈一瞥,“您明知故问。”
靖国公默然,这确实是他二人心知肚明之事。
于公,安歌实则是先皇唯一的血脉,关乎着大黎国祚,晏鹤川必须护着她。
于私,当年的昭王府是他第二个家。而安歌,是他如今在世上,仅存的家人。
王府,是她的归处,亦是他的责任。
雪后初霁,阳光刺眼,融雪带来的寒气却更甚。
扶光院中,安歌披着锦裘,仰着脸迎着阳光,她许久未见过这样好的日头,也想借此散散自己骨子里积攒了十三年的阴冷。
“殿下,外头寒气重,您伤还没好利索呢,还是回屋吧。”阿镜陪在她的身侧,忧心开口:“若叫王爷瞧见,定要责罚奴婢伺候不周的。”
安歌缓缓睁开眼,回头看向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问道:“崇明王他……真的很凶吗?”
她想起昨夜他温声安抚、小心替她拭泪的模样,与传闻中那个动辄杀伐的“活阎罗”相差甚远。
性子看着倒是平和……说不准,他可能还不及秦家人一半狠戾……
“王爷不凶的!”阿镜连忙摆手,语气肯定,“奴婢虽来府上不久,可也从未见王爷对下人动过怒,更别说责打了。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王爷威严,让人不敢造次。是因让人敬畏,并非是他凶恶。”
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的月洞门外,刚下了朝的晏鹤川领着陆清朝此处走来。
安歌立刻收敛情绪。经过一夜冷静思索,她不再想要逃离,而是选择静观其变。若这身份是真的,或许……能借此救出阿音姐姐?
“怎在这院中站着?”晏鹤川几步走到她面前,眉心微蹙,语气带着关切,“伤势未愈,若再叫寒气侵体如何是好?”
他自然而然地抬手,替她系紧松开的锦裘领口。
安歌抬起头目光径直迎向晏鹤川,声音清晰而平静:“王爷昨日说,今日要带我见见,那个当年卖我的人。”
她记性极好,更不会忘记此事。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想知道她为何会被送入秦家。
崇明王府地牢入口隐秘森严,幽深甬道石阶蜿蜒,两侧油灯昏黄摇曳。
晏鹤川小心扶着安歌下阶,步入审讯室。
蔡春早已被从廷振司提到了此处问审。她身着囚衣,蓬头垢面,衣衫已然沾了血污。
两把高背椅置于主位。晏鹤川示意安歌坐下,自己则在她身侧落座。
待蔡春被侍从按着臂膀抬起头时,那张可怖的面容这才映入安歌眼帘。
与她对视间,安歌的呼吸瞬间停滞。
这张脸,纵使布满污垢,纵然苍老憔悴了许多,可右颊那块青黑色的丑陋胎记却如同烙印……
就是这张脸!无数次在她午夜梦魇中张牙舞爪,将她推进深渊!
蔡春浑浊的目光与安歌惊骇、恨意交织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她也明显一震,瞳孔骤缩,随即叩首哭喊着:“奴婢本想着秦家会是个好归宿,才鬼迷心窍地将殿下送去!奴婢不知他们狼子野心!殿下,王爷开恩啊!”
身后的侍卫立刻将企图往前爬的她按下。
“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晏鹤川声音冰寒。
蔡春涕泪横流地看向安歌:“奴婢原是昭王府一洒扫婢女。京中大乱时,奴婢想从后门逃,王妃娘娘抱着您来了……追兵追到了后门!娘娘给了奴婢一袋金银,叫奴婢务必带您离京。她以身堵着后门……奴婢这才得以带着您逃出。”
“奴婢抱着您一路南逃,您那会儿发着高热,奴婢怕您死在我手里……为您找大夫,花光了银子……后来,听说昭王剿匪被困,裕王的人四处搜寻从昭王府逃出的人,他们见一个杀一个……奴婢怕啊!怕您的身份会给奴婢引来杀身之祸!”
“听闻云州县令正在寻一个八字可旺其子的女童,奴婢暗暗改了您的八字,把您送去了秦家。”
“送?以三百两现银送去不成?”安歌只觉可笑至极。
蔡春一哆嗦,抬头泪涌,委屈至极,她声嘶力竭:“殿下!奴婢没办法啊!您当年那么小,不送秦家,我俩都得死!奴婢是为保您的命啊!都是秦家丧尽天良!害苦了您!跟奴婢无关啊!”
安歌看着她虚伪的演技,声音冰冷如刀,一字一顿:“是吗?可我在入秦家后,还见过你一次。”
蔡春闻言,动作一怔。
她以为安歌当时年幼,记不得一切。
可偏偏安歌记得无比清楚。
“云州城西长街,一辆青布马车。我逃出来,满身伤,认出了你。我扑到车前,求你带我走……”安歌死死盯着她,“你骗我上车,不是带我逃,而是亲手把我送回秦家!蔡春!这也是保我的命?也是不得已?”
积压多年的愤恨染红安歌眼底。
蔡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裕王的人还在搜……我怕牵连——”她慌乱地重复着借口。
晏鹤川打断了她的话,一语捅破:“你既知昭王剿匪被困,岂会不知他脱困后两日便率勤王之师归京?岂会不知裕王兵败身死不过半月?昭王入主东宫,大局早定!你所谓的‘怕追查’,不过是贪图那三百两卖身银、又恐已成了储君的昭王追责!”
所有狡辩被撕碎,露出赤裸裸的贪生怕死与忘恩负义。
蔡春眼中只剩空洞绝望,唇瓣颤抖。
她是在上月末被带回京的,在先帝崩逝前两日。起初她为保命,半真半假交代,说当年护安歌不易,将她“完好”送作秦家养女。
彼时先帝重病,以为女儿在云州最富贵显赫的人家里,想来是安然无恙的,这才缓下了一口气。
他连夜命吏部将秦毅调来京中,却未曾想,等不到安歌回京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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