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娘子许久没见大女儿说过这么多话，虽说店里其实不需要一个专门跑腿的伙计，但若女儿高兴，多招一人倒也无妨。
外面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六福斋用明纸糊了门窗，看上去格外亮堂。
今辰两人开门时，已在那厚厚的、用来遮风保暖的门帘上挂了“正常营业”的招牌。可在这种鬼天气里，也没谁愿意出门吃喝？
屋内除却在后厨等待的厨娘与一二小厮，大厅中竟只有这三人。
郦娘子和女儿两人围着火盆取暖，顺便烤些橘子、龙眼、肉干之类的零嘴，倒也没太在意旁边坐着个瘦削的阿让，由得他细细思量。
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焦热的芬芳，香气扑鼻，木柴被烧裂发出的“噼啪”声中，突然传来一阵肚肠饥饿的“咕噜”声响。
郦家母女两人忍不住憋笑，郦娘子拿起一根已被烤得温热的肉干递了过去让他吃。
阿让却没接，反而嗫嚅着说道，“干活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郦娘子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不乐意，觉得这人有点儿蹬鼻子上脸。随手将手中的肉干扔回火盆边上，没好气地说道。
“就个跑腿的活儿、你还提条件？若不是我女儿非要收留你，你现在出门，看不冻死你去！”
郦大娘赶忙拦住母亲，不让她再说话。又问阿让道，“你且说来听听？”
其实阿让方才在心中算了一笔账。
文源书院的束修每月五百钱，若他一月能得一贯钱，还能剩余二百七十钱，可以买些笔墨纸砚用来帮人抄书。
这样攒个几年，不仅能还清所欠的束修，将来也能有进京赶考的盘缠。
想法虽好，但有个顾虑却不能不提。
“我每日还要去书院读书的，所以白天只能送一日三餐，其余的活可不可以等到晚上？”
郦大娘才知他原来在担心这个，笑道，“既然说只让你送饭，就不会再让你做别的，其余时间都是你自己的。”
商量定后，阿让痛痛快快签了一年的契约，唯独在写名字时扭扭捏捏地说道，“我就叫阿让……你放心，上面还有我按的红手印，一定不会抵赖反悔。”
“阿让”显然不是真名。
少年人，尤其是读过书的少年人，大多爱重脸面，自尊心也强。
虽说有撒谎之嫌，可郦大娘想得开，左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和几贯钱的小事。可若阿让真如他所说如此困难，那救了他、就是救了一个愿意上进的好孩子。
自吴家将属于郦家的嫁妆一一退回，又着意添了许多银钱、田产、铺面，单说那顶珍珠帐就价值连城。
可以说郦大娘子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也私心里想过，若是自己能多多行善，说不定那人在外面也能好过一些。
阿让很快就与店中的人都熟悉了起来，他勤劳、有眼力见儿，且从不多话，除了每日跑腿送饭，夜里还能帮着伙计们打扫收拾店铺。
郦大娘见他如此，自然也投桃报李，每每送他些纸笔，或让他抄写店中孤本卖出去赚些余钱。
今天恰好是阿让出门送饭归来，听见有人阴阳怪气说郦大娘的坏话，他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样，疾言厉色地又打又骂起来。
饶是人都走了，还兀自气闷。
郦娘子夸他，他不仅没有高兴，反而闷闷地说道，“都怪我，若是我早些回来，断不能让他们说出……说出这些来！”
郦娘子和琼奴面面相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好了。
等郦家姐妹踏春归来，听到这件事。范良翰道，“不就是几个嘴碎的学生，等我找人去把他们痛打一顿，好给大姐姐出气！”
骊二娘赶忙拦住他，“阿让已经打了一顿，娘也骂过他们，若你还找上门去，倒显得咱们不依不饶了些。”
虽是这么说，可见范良翰对自家事情如此上心，她心中十分甜蜜。
范良翰得了心上人娇嗔的一眼，仿佛受到了鼓励，将心里话脱口而出，道，“依我说，不如全家都离开这里，随我与福慧一同去汴京。
一则大姐姐可以离开这伤心地，少生多少闲气。二则汴京的书院比洛阳的大，好夫子也多，待我帮梵弟找个好书院，用功读上几年，说不定要比在洛阳还早一届中榜。三则咱们离得近些，福慧也能少些思乡之苦，说不定早几日嫁于我，嘿嘿……”
骊二娘见他越说越离谱，重重地捶了他一下。两人的婚事就定在九月初九，满打满算不到半年，岂是能随意更改的？
郦五娘笑道，“我看前面说的都不真，只有最后一个才是二姐夫的真心话，他已经等不及要把二姐姐娶回去了。”
她人小，说话也诙谐，童言童语说得屋内姐妹全都笑了起来。
郦三娘见母亲与大姐姐都不开口，二姐姐似有些心动，便委婉地推辞道。
“多谢二姐夫一番好意，可举家搬迁哪有这么容易？不说故土难离，单就汴京离洛阳数百里之遥，家中这些物件全部挪过去也麻烦。
且哥哥只是个秀才，若搬去汴京，回头解试时还得回来，莫不如等他中了举子之后再说其他。”
范良翰听她说得极有道理，只得点头，又道，“那岳母和诸位姨姐姨妹一定要好好考虑，莫要担心辎重问题，全都包在我身上！”
五娘笑道，“依我说倒别这么麻烦，说不得哥哥以后做了官，咱们全家都得跟到任上去，搬来搬去，怪累的。”
郦梵在房中念书，只有琼奴坐在这里，听见这话谢道，“既如此，就多谢五妹妹吉言啦！”
郦梵与琼奴是从小定下的夫妻，琼奴又是养在郦家的童养媳，她说起这个、别人都不觉得怎样，偏五娘又怪笑道。
“哎呀呀，看来今日想早些成亲的可不止二姐夫一个呀！娘，你快别留哥哥，瞧琼奴姐姐都等着急了！”
琼奴羞得满脸涨红，起身就要往房中跑。坐她身边的三娘和四娘将人齐齐拦下，兀自笑个不停。
郦娘子也笑道，“快了，快了！等把你二姐姐嫁出去，你哥哥也中了举，我就好好盘算盘算她们的婚事！”
厅上几人笑闹一团，忽听外面有人来报，说吴家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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