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的手指仍贴在袖中瓷片上,那热度未退,像一块烧红的铁嵌进血肉。他缓缓收回手,指尖沾了层薄汗。叶婉儿坐在左侧蒲团,掌心微张,丹田内玄黄气如溪流缓行,不再躁动,却也不肯完全沉寂。憋宝人静坐中央,铜炉紧贴胸口,震颤已平,仿佛与这观中气息同频。
道人立于高台侧,目光扫过三人,忽然抬手,指向青铜巨鼎中跳动的金焰。
“此火不焚物,只炼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一路破障而来,靠的是术、是力、是命,但到了此处,若还执着于‘破’,便走不出下一步。”
叶婉儿抬头,目光清亮:“那三清洞中的封印,为何偏偏在我血落之后开启?”
“因你之血非寻常之血。”道人答,“地脉断裂数百年,生机封死,唯有本源之气可触其根。你体内玄黄气,非修炼所得,而是地脉自启,择人而承。你入洞时,不是你在寻道,是道在认你。”
陈智冷笑一声:“所以我们就该乖乖听话,顺着你们等了一百年的路走?天命若早已写好,挣扎又有何用?”
道人并不动怒,只轻轻摇头:“你可知坤位逆转七息,意味着什么?”
陈智不语。
“意味着地脉曾停跳七次呼吸。”道人缓缓道,“每一次,都足以让整座终南山崩塌成墟。它之所以未塌,是因为有东西在撑着——不是阵法,不是符咒,是‘等待’。等一个能听见地脉心跳的人。”
他顿了顿,看向叶婉儿:“你能听见吗?”
叶婉儿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声音轻却坚定:“起初只觉压迫,后来……像是有人在低语。不是用耳朵听,是用骨头震。”
“那是地脉的叹息。”道人点头,“三清洞非禁地,是疗伤之所。当年镇魂钉碎裂,断脉如裂口,唯有将残气封存,借三清像镇压,才不至于溃散成灾。如今封印松动,玄黄气重现,不是因为它想出来,是因为它找到了能接住它的人。”
憋宝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那我的铜炉呢?二十年前失踪,为何今日才现?若你们早知它会归来,为何不寻?”
道人转向他,目光平静:“你当真以为,是我们丢了它?”
憋宝人眉头一皱。
“是你带着它离开的。”道人说,“当年你误入终南后山,见一老道士将铜炉交予你,说‘此物暂托于你,待时至,自归’。你记得吗?”
憋宝人瞳孔微缩。
“你不记得,是因为那段记忆被地脉抹去了。”道人继续道,“不是为了隐瞒,是为了保护。那时坤脉未稳,若有人强行追溯铜炉下落,便会引动余震,波及方圆百里生灵。所以我们封观闭山,不问外事,不动一物,只等时机成熟。”
他停顿片刻,又道:“而你,一路护炉未损,未曾贪图其力,也未曾弃之不顾。这便是‘顺势’。不是你在找答案,是答案在找你。”
憋宝人低头,手指无意识抚过炉身纹路,许久未语。
陈智盯着道人:“你说我们是‘被选中’的,可我只想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是注定,那我还算不算我自己?”
道人微微一笑:“风起于谷,吹动林梢,树叶随风摆动,这是定数。但哪一片叶先落,哪一片叶悬到最后,却是它自己的选择。天命如风,掌舵者,仍是汝心。”
他转向叶婉儿:“你来说,你在三清像前,究竟看见了什么?”
叶婉儿深吸一口气:“最初,只觉威严压顶,几乎跪伏。后来……我看见那神像眼中并无审判,只有等待。再后来,我听见一句话——‘无为而无不为’。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的道,不是去争、去夺、去破,而是去听、去感、去承。”
“正是如此。”道人颔首,“你们所经历的一切,迷雾、机关、守洞兽、断脉封印,都不是考验你们有多强,而是看你们是否愿意停下脚步,真正去理解这片山、这道气、这段缘。”
陈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那瓷片呢?它为何一直跟着我?”
“因为它认得你。”道人答,“三百年前,镇魂钉碎裂,碎片流落四方。其中一片,沾了持钉者最后一口气。那口气,是守护,不是杀伐。你持它而不死,是因为你心中尚存此念——哪怕你自己还未察觉。”
陈智低头,右手缓缓握紧又松开。剑横膝上,刃面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
叶婉儿忽然问道:“你说玄黄气是本源之力,那它为何会选择我?我只是个普通人。”
“谁告诉你普通人不能承大道?”道人反问,“古来得道者,有帝王将相,也有樵夫渔父。关键不在出身,而在心性。你入三清洞时,未贪其力,未惧其威,只以血画符,设护魂屏障——那一念纯粹,便是道门所求的‘初心’。”
憋宝人低声问:“接下来呢?我们该做什么?”
“不必急着做。”道人说,“你们刚从断脉中走出,身心俱疲。现在最要紧的,是理清过往,而非奔向未来。你们每一步走得如何,决定了下一步能否站稳。”
他环视三人:“你们可愿再问?”
叶婉儿点头:“我想知道,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地脉异动,玄黄气重现?”
道人望向鼎中金焰,火焰忽地一颤,映出他眸中深意:“因为有一股外力,正在逼近终南山。它不属此地,却想染指断脉。若它得逞,不只是山崩地裂,更是地脉根基被篡。玄黄气提前苏醒,不是偶然,是预警。”
陈智猛地抬头:“谁?”
道人未答,只轻轻摇头:“时机未到,言之过早。但你们既然来了,便已是局中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决定这座山的命运。”
憋宝人握紧铜炉,炉身微温,似有回应。
叶婉儿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启”字痕迹仍在,隐隐发烫。
陈智缓缓将手覆上剑柄,指尖触到一丝凉意。
道人静静看着他们,仿佛在等下一个问题。
叶婉儿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如果我们拒绝呢?”
道人目光未移:“可以。但你要记住,拒绝的不是使命,是责任。玄黄气不会消失,它会寻找下一个承接者。只是下一次,或许不会再这么温和。”
大厅内一时寂静。
鼎火轻摇,映照四人面容。
憋宝人忽然察觉铜炉底部传来一丝异动,极细微,像是一根线被轻轻拨动。
他正欲细察,叶婉儿掌心的“启”字突然灼热起来,一道黄光自她指尖窜出,直射向墙上山势图。
图中空白处微微发亮。
陈智霍然起身,剑尖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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