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繁星。
醇亲王载沣乘坐在青布马车内亲眼目睹了1912年的天津夜生活，是一幅华洋杂处、新旧交融的斑斓画卷。
灯火辉煌映繁华，电车电灯公司的建立，让天津的夜晚灯火通明。
海河边、繁华街道的商号在电灯照耀下熠熠生辉，大宅门里也亮起了电灯，灯光与月光、星光交相辉映，将城市装点得如诗如画，宛如不夜城。
影院娱乐新时尚景象，影院成为夜生活的新亮点。
南市东兴大街的上权仙电影院，中式仿古建筑风格独特，院内画着巨幅彩绘，观众在此既能观看当时流行的好莱坞电影，如《红盗》《巴林女》等，又能欣赏到刘宝全、金万昌等曲艺名家的精彩表演，电影与杂耍的结合，让人们沉浸在丰富的视听享受中。
街头巷尾烟火气浓厚，街头巷尾热闹非凡。估衣街等商业区依旧人头攒动，商铺营业至深夜，售卖着各种商品。
小吃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煎饼果子、炸糕等美食让人垂涎欲滴，人们穿梭其中，品尝着美食，感受着市井的烟火气息。
车轮在浓浓的夜色中，渐渐碾过天津主城的街道。
小厮福庆掀开车帘的一角，只见天津卫的街市上灯火渐次亮起，一盏盏煤气灯将街道映照得通明，与紫禁城内那压抑的昏暗截然不同。
载沣虽有心欣赏这异域的繁华，却在见过这繁茂的商业后内心越加撕裂，于此前对天津诸多产业的重新规划，怕是要变上一变！
他端坐在马车中，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脑海中回放着此前皇帝在养心殿召见时的情景。
——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里，闪烁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睿智。
凌霄见醇亲王载沣与内务府大臣对内务府的改革大局已定，不久便要动身南下天津同民国政府一起对皇庄进行土地清丈。
凌霄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和醇亲王载沣提出自己对皇室相关产业的规划提议，希望能够采纳。
\"......天津的产业，不过三条路可走。\"少年皇帝凌霄当时的声音犹在耳畔，言辞恳切而坚定，\"皇叔，您是知道的，皇室如今已非昔日，这产业经营，不能再因循守旧。\"
载沣微微颔首，当时皇帝瘦削的面庞上写满了忧虑，却又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决断。
\"其一，\"皇帝当时伸出纤细的手指，细数着规划，\"理清产业盈亏能力后，包括皇庄土地房产在内的资产，皇室以及内务府既无能力也无人手进行妥善治理管理，便将无法盈利或者亏损的产业包括土地进行变卖，只保留能够稳定盈利收入的核心土地房产等资产。\"
马车驶过一处天津偏远地带，载沣的目光落在窗外一片荒芜萧瑟的建筑房产上——那里门前杂草丛生，破败的房屋建筑群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他想起内务府去年的奏报，这片官房产业已经连续三年入不敷出，每年的维护费用却居高不下。
\"其二，\"皇帝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响，\"重新核定清丈完土地后，全部打包托付给洋人经营，双方签订合约，皇室只收取固定收入。\"
\"这样既减轻了皇室以及内务府的运营成本，又能够加强与洋人外国的关系，并且能够有效地防止民国政府以及各地军阀对皇室资产的侵占掠夺。\"
载沣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想起今天在天津街头看到的那些洋行——怡和洋行、汇丰银行、仁记洋行，每一家都财力雄厚，管理先进。
但将皇室资产交由洋人经营，这......载沣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珠玉佩饰，那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皇室的尊严。
\"其三，\"皇帝当时的声音低沉了几分，\"皇室还是如同以往通过内务府积极派人对各地皇庄产业进行直接经营。\"
\"但这条路最容易滋生贪污腐败，又耗费精力人员，皇室掌握的资产始终如空中楼阁，在民国权势面前不堪一击。\"
马车驶入英租界，道路两旁的西式建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巍峨。
载沣想起内务府那些贪墨成性的官员，想起前不久被查处的内务府官员——表面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实则中饱私囊，将皇室资产蚕食殆尽。
\"皇叔，\"凌霄当时的目光直视着载沣，\"您是看着朕长大的，朕如今虽年幼，却也明白这皇室产业关系重大。这三条路，希望您能仔细地想一想，皇室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载沣收回思绪，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马车已经驶上了回府邸的道路，车轮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天津卫的产业分布图——英租界的商铺，日租界的码头，法租界的工厂，还有那些散布在各处的皇庄土地。
\"变卖亏损产业......\"他低声自语，\"保留核心资产......\"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福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王爷，发现载沣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显然是在深思。
\"洋人经营......\"载沣忽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风险太大，但......\"他摸了摸下巴，\"若能找到可靠的洋行合作，或许能保住资产。\"
马车驶过一座小桥，桥下流水潺潺。载沣的目光落在河对岸的一片工厂上——那是由袁世凯支持创办，是华北最早的综合性机床厂，生产机床，纺织机械等，如今听说经营得还不错。
\"直接经营......\"载沣摇摇头，\"内务府那些蛀虫......\"他想起内务府改革时查出的那些贪污账目，不禁冷笑一声，\"若非此次清账，谁能想到皇庄里藏着这么多猫腻！\"
\"如今内务府即便换任了大批官员，在利益面前，这谁又能够保证呢？\"
夜风拂面，载沣却感到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皇帝的三条路，看似简单，实则关乎皇室未来的存亡。
他想起皇帝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想起少年天子在紫禁城深宫中对他说的话：\"皇叔，皇室的尊严，不能只靠过去的荣光，更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来维护。\"
\"福庆，\"载沣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回去之后，你去找王忠，让他准备一份醇亲王府在天津产业的详细清单，让他明日一早呈上。\"
\"——包括每一处地产、每一间商铺、每一块田庄的盈亏情况，都要详细列出。\"
\"是，王爷！\"福庆连忙应道。
载沣靠在车背上，闭上眼睛。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天津卫的灯火在窗外流转。
他知道，回到府邸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如何在这三条路中做出抉择，如何在这风云变幻的年代里为皇室谋划一条生路。但此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轮廓。
皇帝的嘱托，皇室的尊严，还有那些在改革中暴露出的问题，都如同一面面镜子，映照出皇室未来的道路。
载沣睁开眼睛，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或许正孕育着皇室新的生机。
暮色已深，醇亲王载沣的马车终于驶入了天津府邸的大门。朱红大门缓缓开启，两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照出石阶前肃立的下人们紧张的面容。
\"王爷回来了！\"门房小厮一路小跑着通报。管事王忠闻言，三步并作两步从内院匆匆赶来，灰青色的长袍下摆随着急促的步伐微微晃动。
书房内，烛火摇曳。载沣端坐在紫檀书案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眉宇间凝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霜色。
王忠推门而入，先行了标准的请安礼，声音恭敬却掩不住一丝急切：\"王爷，两位会计司郎官还未回府，正在各仓库盘查货物。随行下人已将天津城内所有皇室商业产业的账目迅速查封带回。\"
载沣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案上摊开的几份文书。
王忠见状，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叠记录详实的簿册，双手呈上：\"王爷，这是今日下午两位会计司郎官对皇室天津所属商业产业账目查封的详细进展。\"
\"各产业掌柜起初多有反抗，但此次行动威慑力足够，加之各商号之间并未事先串通，故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有账册均系现场封存，一册未漏。\"
载沣接过簿册，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摩挲，仍未言语。
\"府上聘请的几位会计精算人才，\"王忠继续汇报道，\"已开始重新核账。不过王爷，有件事......\"他犹豫了一下，\"内务府会计司最新核定的产业账目，与天津各产业实际经营状况，似乎......\"
\"说。\"载沣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如重锤敲在王忠心头。
王忠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这些年在天津所见所闻与此次查账现况和盘托出：\"回王爷，天津城内皇室各处产业，表面看来进行得如火如荼，繁茂非常。\"
\"尤其是英法美日等九个租界内的那各处商铺，还有日租界的码头仓库，生意兴隆得很。传言不少掌柜私下里积攒了不少家私，说今年的收益怕是要创下新高......\"
载沣神色不变，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缓缓打开身旁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箱子，取出一叠盖有内务府朱红大印的账册。这些账册，是随行带来的内务府最新核定的产业账目。
\"逐条说来。\"载沣翻开第一本账册，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
王忠咽了口唾沫，开始对照汇报：\"首先是英租界的'裕隆洋货栈'，会计司账目上显示去年亏损三千余两，但据奴才得知，今年光是春季一季，就盈利了近四千两......\"
\"嗯。\"
\"'恒泰绸缎庄'，会计司核定为保本经营，\"王忠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实际上，该店铺上月的纯利就有一千二百两，奴才还得知......\"
载沣突然抬起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此时的书房内，烛火\"啪\"地爆出一个灯花，映照出醇亲王阴沉的面容。他缓缓翻开内务府账册，对照王忠的汇报，一笔笔核对着。
账册上，皇室在京畿地区的商业产业，超过一半标注为亏损，剩下的也大多只是保本或勉强盈利。
然而王忠汇报的天津各产业，却是另一番景象——商铺生意兴隆，仓库货物周转频繁，码头货运络绎不绝。
各处掌柜的上报中，却是洋货物美价廉，挤占市场经营困难。
载沣看到王忠呈上的册子却满是\"盈利颇丰\"、\"客源稳定\"、\"前景大好\"之类的字眼。
载沣的指尖在账册上缓缓滑动，眼神愈发冷凝。内务府核定的数字，与实际情况之间的巨大差异，如同一道鸿沟，横亘在他的眼前。
\"继续。\"载沣的声音很轻，却让王忠后背一凉。
随着王忠的汇报，载沣发现，不仅仅是名个外国租界内的产业，就连城内的一些老字号商铺，如\"聚源钱庄\"、\"德昌茶庄\"等，在内务府账目上不是亏损就是微利，但实际上却是顾客盈门，财源广进。
更不用说各处房产用途，多与现实不符。
\"......天津城内各处皇室产业，表面看来经营得法，尤其是英租界和日租界的商铺，盈利颇为可观。\"王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他偷偷抬眼，瞥见王爷正专注地翻阅着内务府带来的账册与今日带回来的部分账目，眉头越皱越紧。
王忠汇报完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载沣的脸色。
载沣没有立即表态，却在思量。
\"这账册......记载与实际情况，为何会相差如此之大？\"
他缓缓合上账册，目光落在书案上摊开的天津产业地图上，眼神深邃而复杂。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使得他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
良久，载沣才轻声道：\"王忠，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王忠摇头，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内务府的账目，\"载沣终于抬眼，目光如炬，\"水分太大。\"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载沣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夜色中的天津城，灯火点点，远处传来隐约的市声，一片繁华景象。
而载沣手中的账册，却揭示了这繁华表象下，皇室资产被层层侵蚀的真相。
\"去准备一下，\"载沣背对着王忠，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日本王要亲自会见这两位会计司郎官，还有那两位洋人会计师，看看这查封回来的账目。\"
\"是，奴才这就让几位账房会计连夜核查。\"
载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繁华的夜景，眉头紧锁。皇室资产的实际价值，与内务府账目上的记载，竟有如此大的出入。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猫腻？而他又该如何，在这复杂的局面中，为皇室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
管事王忠对下人交代了几句，便垂手侍立在书房一侧，听候下一步调遣，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醇亲王载沣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自亥时（22:00）王爷回宅院起，王忠便寸步不离地候在书房，直到亥时末，才终于将今日封存账册、盘查产业诸事一一禀报完毕。
书房内只余下烛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载沣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
王忠不敢打扰，只能保持着标准的侍立姿势，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看着王爷一字一句地比对账目，时而停顿，时而翻到前页对照，神色越发冷凝。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王忠的膝盖开始发酸，但他不敢挪动分毫。往日王爷虽有威严，却少有这般长时间的沉默。此刻书房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连烛火都仿佛被这压抑的情绪影响，跳动得比平日更加剧烈。
终于，载沣放下了手中的账册。
王忠精神一振，以为王爷终于要问话了，连忙挺直了腰背。然而，载沣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案几上并列摆放的两份文书——一份是内务府最新核定的产业账目，一份是今日从各商铺封存带回的部分实账。
载沣的目光在两份账册间来回游移，指尖轻轻敲击着案面，却始终没有开口。他的眼神越来越深邃，仿佛要看穿这纸面数字背后的重重迷雾。
王忠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微微浸湿。他从未见过王爷这般模样——往日里，王爷虽不苟言笑，但至少会给出明确的指示。
可今日，自他汇报完毕，王爷只是沉默地翻阅账册，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载沣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王忠立即绷紧了身体，准备聆听训示。然而，醇亲王只是轻轻挥手，声音低沉而平静：\"你且留下记载的文书和账目，退下吧。\"
王忠一愣，不敢多问，连忙将记录今日事宜的簿册恭敬地放在案几一旁，然后躬身退后两步，等待王爷进一步的吩咐。然而，载沣却再无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
\"是，王爷。\"王忠只得轻声应诺，小心翼翼地倒退着退出书房，生怕惊扰了王爷的思绪。
待书房门轻轻合上，载沣才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他的视线重新落在案几上那两份对比鲜明的账册上——一份薄如蝉翼，却记载着皇室产业的\"惨淡经营\"；一份厚实许多，密密麻麻的数字无不昭示着各处商铺实实在在的繁荣。
\"怎么会......\"载沣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内务府账册的边角。他想起皇帝在养心殿的各种提醒，想起自己今日在马车上的种种盘算，想起那些关于保全皇室产业、此前改革经营方式的种种构想......
此刻，这些构想却如同泡沫般，在这冰冷的数字面前逐一破碎。
内务府的账目与实际情况相差如此之大，他此前对产业现状的判断、对未来规划的设想，岂不是都建立在了错误的基础之上？
载沣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资治通鉴》。他翻开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些关于治国理政的智慧，在这现实的财务迷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王爷......\"门外，王忠轻声唤道，犹豫着是否要进来询问。
\"无事。\"载沣头也不抬地应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疲惫。
王忠识趣地噤声退去。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载沣一人，对着两份账册出神。他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独，也格外沉重。
醇亲王载沣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皇室产业的真实状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那些他曾经以为理所当然的判断，那些他精心规划的改革方案，或许都需要重新审视，重新考量。
而这一切的根源，或许就藏在这两份账册的巨大差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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