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腊月二十八,师徒二人总算是到了赤溪国境内,正登小窗山。
这座老早亭,还真是第一次带苏梦湫来。
刘暮舟望着那座亭子,忍不住呢喃:“三上老早亭,亭在人未老。”
苏梦湫嘿嘿一笑:“师父还是喜欢诗句的,这些年作了不少诗文吧?不若出个诗集?顶着教主名头儿,定会大卖的。”
刘暮舟呵呵一笑,“你就笑话吧。”
说完,刘暮舟深吸一口气,而后沉声道:“你在外稍候,我进去坐坐。”
苏梦湫赶忙点头,虽不知道师父要做什么,但师父的话她肯定听。
只见刘暮舟大步走进老早亭,未坐飞来椅,而是盘腿坐在了正亭中。
想到一个静字时,天地无人亦无我,山下南溪空自流。
事实上很多年前,刘暮舟就在疑惑这个老早亭,究竟有多早?上次来时,没什么感觉,这次只走到亭前却已经感受到了其古早韵味。
此时盘坐,耳畔独山风、赤溪、鸟语。
但等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山亭似乎也开口了。
“老早亭,亭早老,早亭是少白头,老亭是早少白头。”
亭子当然不会说话,不过刘暮舟心声回荡罢了。
于是他睁开眼,只觉得有趣。
苏梦湫一脸好奇:“师父有所感悟?”
刘暮舟缓缓起身,摇头道:“哪儿那么多感悟?坐一坐,吹吹山风而已。”
可苏梦湫却撇了撇嘴,嘀咕道:“我就不信师父来此赤溪,就是为了坐坐老早亭。”
刘暮舟闻言,也笑着说出实话。
“灵眸的丈夫是在赤溪遇见的灵眸,你师叔祖也是在赤溪遇此,我又曾在赤溪斩山君,要说此地那么简单,我是不信的。”
说着,刘暮舟往赤溪望去,淡淡然一句:“赤溪河婆何在?”
淡淡一言而已,声音却沿着一条赤溪直去雁栖湖中,很快落入水府。
一位身披铠甲的妇人急忙放下茶杯,全力东去,终于在百余呼吸之后,落在了老早亭外。
此时刘暮舟正坐飞来椅,苏梦湫则是坐在一侧。
那位身披铠甲的妇人恭恭敬敬抱拳,沉声道:“上仙莅临,小神有失远迎,不知上仙,有何吩咐?”
刘暮舟望着亭外妇人,笑了笑,轻声道:“赤溪河婆,多年不见,不认识我了?”
妇人这才敢抬头,但仔细一看,一下子愣住了,“刘公子?”
一句刘公子后,他猛地想起了什么,于是赶忙改口:“小神,参见刘教主。”
刘暮舟摆了摆手,“故人见面,何必如此拘谨?且入亭中,我有事请教。”
待妇人走入老早亭,刘暮舟这才指向苏梦湫,微笑道:“劣徒苏梦湫,还不见过河婆?”
苏梦湫点了点头,可才准备抱拳,那河婆便苦笑着拖住苏梦湫的手臂:“圣女休要折杀老妇。”
苏梦湫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回座。
但那河婆却盯着苏梦湫看了许久,而后忍不住叹道:“都说截天教大护法是天下第一美人,可今日得见圣女,真让我惊为天人啊!”
苏梦湫笑着说道:“皮相而已,不重要。”
河婆点了点头后,又望向刘暮舟,声音之中带着恭敬:“不知教主,想问什么?”
这位河婆又见刘暮舟,说心中没有惊涛骇浪那是假的。毕竟当初十七八岁的刘暮舟路过此地,也才堪堪三境。即便她当初就觉得此子日后定不凡,却也没想到短短几十年,眼前这位便名满天下了。
如今青天,有人弄出了个排名,将天底下的年轻人弄了个排名,榜上共计十二人,皆不过百岁。
苏梦湫位列第九,钟离沁在第一,而刘暮舟不在此列。
倒不是说这位刘教主不够格,而是没几个人当他是年轻人了。
刘暮舟哥哥取出烟斗,苏梦湫便轻声道:“师父,我给你买了好烟草,我给你装填?”
回乡后,刘暮舟改抽旱烟,不抽水烟了。
刘暮舟闻言,疑惑道:“为啥不早给我?”
苏梦湫干笑一声:“这不是打算等师父生气了贿赂师父用的,没想到师父没生气。”
说的当然是查内奸一事。
刘暮舟摇了摇头,将烟杆子递给苏梦湫后,又看向河婆,而后询问道:“现在算起来,得是六十余年之前了,那时你就是河婆吧?”
妇人点了点头,答复道:“我战死在立国之初,不止六十年,有百年了。”
刘暮舟追问道:“你可记得,在你赤溪域内,曾有七位刺客围杀一位剑修?”
赤溪河婆闻言仔细想了想后,冲着刘暮舟点了点头:“确实有过,且那位剑仙佩剑,正是当年教主身上的剑。”
说着,赤溪河婆苦笑一声:“当初敢于掀桌子反山君,后来又劝云谣安分些,其实……是我知道公子来历不凡。”
刘暮舟点头道:“剑修遇袭之后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河婆沉默了几息后,轻声言道:“当初七位金丹围杀元婴,我哪里敢近观,只远远望着。只记得剑仙老爷被能束缚剑气的阵法困住,虽受重伤,却反杀了其中六人,最后一位……是被剑仙放走的。”
顿了顿,河婆继续道:“当初我本想上前雪中送炭,与剑仙结个善缘的。可那赤屏山的老贼却突然出现,教我莫要惹祸上身,我不敢忤逆,只好看着剑仙西去。”
束缚剑气的阵法,苏梦湫将烟杆子递给刘暮舟时,以心声问了句:“是不是类似于禁剑符那种的东西?”
刘暮舟以心声答复:“应该比你所想的要更厉害许多,否则以你师叔祖当年修为,绝不至于重伤。”
猛吸一口烟后,刘暮舟继续询问:“那位被放走的刺客,河婆可有印象?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最后去了什么地方?”
妇人闻言,摇头道:“一身黑袍,戴着面具,只记得手持匕首,其他的皆看不出。且那人匿踪手段极其厉害,我确实跟了他百余里,但很快就不见踪迹了。”
刘暮舟闻言,呢喃道:“面具?能否描述一下,是怎样的面具?”
妇人仔细想了想,而后言道:“应该是吉金打造,青面獠牙。但似乎是生锈了,故而是青色的。”
刘暮舟点了点头,吐出一口烟雾后,继续问道:“被杀者呢?尸身、埋藏何处,可知道?”
河婆苦笑一声:“那匕首一看就不是凡物,哪里轮得到我去捡漏,全被赤屏山的老贼收为己有了。对了,当初教主不是拿了他的乾坤玉么?难道其中没有此物?”
刘暮舟没说话,但东西里还真没有那匕首、面具等。
此时苏梦湫突然插嘴,问道:“那山君,可有什么倚仗?如某座山门,或是有什么大人物给他撑腰?”
河婆闻言,苦笑着摇头:“圣女,光是他我们就惹不起了,哪里知道他有什么靠山?”
可河婆沉默几息后,突然言道:“不过,我记得溪尾山曾为他接待过一位贵客,那时云谣也有近十岁了,也不知道她对此有无什么印象。如教主需要,我可以传信云谣,此地距离溪尾山不远,她很快就能到。另外,赤溪国原本是没有神灵的,是那贼人窃国之后,突然有了敕封神灵的手段,这才有了赤屏山君,也才有的我。至于小窗山君,严格来说,不算神灵,更像山主。”
刘暮舟听见突然间有了敕封神灵的手段,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一侧的苏梦湫则是说了句:“那就烦劳河婆,请云谣仙子前来一坐。”
河婆点头道:“我即刻传信。”
而此时,刘暮舟端着烟斗,依旧在沉思。
敕封神灵的手段,是当初顾玄风挖出了南山一座古遗迹,而后由顾朝夕游遍大瑶,定下了最初的四位山君、五位水正,后来封神之人正是李乘风,而了解封神手段且在一侧扶住李乘风的,只有两个人。
时任悬剑司大掌剑的顾朝夕,以及观天院大祭酒顾朝云。
青天被一剑展开,大瑶大部分在八荒,故而对玄风、赤焰来说,封神法门尚且不那么完全,且封神付出的代价是极大的,又哪里是这等小国能承受?
当然,许多小国都有山君河婆,但那是古时候敕封,后来国家覆灭、易主后又重新封的,前人把根基打好了。如神水国,就是这样。
赤溪国是个小国,与玄风搭不上什么关系,玄风王朝也不可能将封神法子授予赤溪国。至于瀛洲之外,那就更不可能了。
此时,苏梦湫突然说了句:“师父,朝夕曾说,那老东西是披着她二师兄的皮。”
刘暮舟猛地转头,一脸欣慰。
“已经能跟上我的思绪了,好徒儿,真让为师震惊啊!”
苏梦湫闻言,微微一愣。
自跟随刘暮舟以来,师父从未这样夸过人。以往夸人,都是阴阳怪气。倒不是刘暮舟不愿夸人,苏梦湫明白,她的好师父不爱被人夸,也不喜欢夸人。不爱被人夸,是骨子里除不尽的自卑,总会觉得自己做得没那么好。而不爱夸人,是刘暮舟本性使然。
故而被这么突如其来的当年夸,苏梦湫瞬间眼眶泛红。
“姜玉霄时常被好孩子好孩子叫着,虽不是什么夸奖,却也听得顺心,我可羡慕。我都要四十岁了,师父还是第一次夸我。”
刘暮舟无奈一笑,而后没好气道:“你还知道你都要四十岁了?那还这么爱哭?赶紧擦擦眼泪,让河婆笑话。”
实际上,刘暮舟很想摸摸丫头脑袋。
对姜玉霄,也算不上夸奖,只是相较于对苏梦湫而言,更温柔平和些。说到底还是刘暮舟觉得,亏欠于姜玉霄。而对苏梦湫,那是刘暮舟亲自带回渡龙山的丫头,丫头天赋好,除了爱赌钱就没啥大毛病了,可刘暮舟对她期望极高,故而……有时候等发现才知道,对她似乎过于严厉了。
就像当初让苏梦湫先填平那个大坑才准练剑,在昆吾山那十几年,刘暮舟每每想起此事,其实都有些后悔的。
河婆到底经历岁月更久,于是望向苏梦湫,笑着说道:“圣女,做大人的,即便嘴上说着别人孩子好,但心里肯定更疼自己的孩子。教主一看就是个不喜欢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的那种人,但心里肯定以圣女为傲。天赋如此好,长得还这么好看,带出门多长脸?方才我夸圣女好看时,教主心中肯定偷着乐呢,是吧?”
刘暮舟大大方方承认:“那可不,我带着她,就是为了让人瞧瞧,看我这弟子多好。”
苏梦湫抽了抽鼻子,突然以心声言道:“上次被妖潮耽搁了,过完年,师父能不能抽空分身与我去一趟震泽?”
刘暮舟闻言,立刻答复:“好啊,不带你师娘。”
正此时,一道倩影匆匆赶来。
落下后,云谣恭敬抱拳:“刘教主、苏圣女、河婆前辈,久等了。”
刘暮舟摆了摆手,“大家都不陌生,你也是去过入世城的人,不必如此拘谨,云山主快进来吧。”
云谣腰间悬挂功德牌,一看就是刻意戴上的。
当然有与刘暮舟拉近关系的嫌疑,但刘暮舟不在意,反而高兴。因为让人间炼气士以身怀功德牌为荣,就是刘暮舟想要的。
此时苏梦湫还望向刘暮舟,笑着说道:“当初云姐姐南下,还曾在我炎宫待了许久,确实是熟人。”
云谣苦笑道:“那是当时无知,被几个散修围攻受了重伤,若非圣女收留,我都死外面了。”
刘暮舟笑了笑,抽了最后一口烟后,轻声问道:“云山主,我就开门见山了。听说溪尾山曾为赤屏山君招待过一位贵客,不知还有印象否?”
云谣闻言,不假思索便点头:“那时虽年幼,却印象深刻。家中长辈对那山君极其恭敬,毕竟……当初势弱。可那位贵客来了后,赤屏老贼却极其谄媚,一口一个仙子叫着。”
刘暮舟立刻挥手,将杜湘儿以及蓝葵的模样幻化出来。
“是这二人其一?”
云谣却摇了摇头:“模样我虽记不太清了,但绝不是这两位。我只记得,当初那位仙子身边,还有个佩横刀的男子,后来将人送走后,赤屏老贼还曾骂那男子,说那男子不过个吃软饭的鱼妖,吃了生长之处一些龙气而已,竟敢对他趾高气扬。还说那仙子,就要被送去与人联姻了,牛气甚?”
刘暮舟皱眉道:“鱼妖?龙气?”
云谣点头道:“此事我记得清楚,那山君为此还特意让我家大人捉鱼给他吃呢。”
苏梦湫突然转头望向刘暮舟,以心声言道:“李代的父亲,似乎……”
刘暮舟点头道:“便是鱼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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