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整理一番仪容后,定了定神,朝着薛无双所居的锦瑟院走去。
锦瑟院内,不似往日的暖融喧闹,透着一股压抑的寂静。
廊下的丫鬟婆子们见到他,虽依旧行礼,眼神却多了几分探究与疏离。
昔日里亲亲热热喊他少爷的声音,此刻听来也带着几分犹豫和尴尬。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内室。
薛无双正坐在临窗的炕上,手里虽拿着一卷书,眼神却空洞地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月白绫衫,未施粉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眠。
虽已年近四旬,但常年养尊处优,眉宇间那份将门虎女的英气与贵气犹在,只是此刻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悒笼罩着。
“娘亲。”华清走到近前,依着旧日规矩,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
薛无双闻声回过神,目光落在华清身上,复杂难言。
有十七年养育人子的本能关切,有骤闻真相后的心痛茫然,也有对眼前这孩子未来命运的担忧。
她放下书卷,招了招手,语气带着刻意放缓的温柔:
“清儿,过来,到娘身边来。”
华清依言走近,在炕边的绣墩上坐下。
薛无双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轻叹一声:
“听下人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肯出门,饭食也用得少……”
“清儿,为母很是担忧。”
她伸出手,似乎想如往常般抚摸他的头发,指尖在空中微微一顿,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我知道,星河回来,你心里定然不好受。”
“但事已至此,你需得想开些。”
“你虽……虽不是我亲生,毕竟我们母子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这份情谊,岂是血脉二字就能轻易抹杀的?”
“是不是亲生的,在我心里,早已无所谓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华清的神色,继续温言道:
“等过几日,为星河办完接风洗尘的宴席后,我自会向你爹提出,将你正式收为养子。”
“你依旧是这侯府的公子,一切用度待遇,皆与往日无异。”
“你切不可因此事就钻了牛角尖,小孩子心性,自暴自弃,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也……也让为母伤心。”
华清抬起眼,迎上薛无双充满担忧与安抚的目光。
脸上并无她预想中的委屈、愤懑或灰败,反而露出一抹极淡,却异常沉静的笑容。
他缓声道:
“娘亲请放心,孩儿并非器量狭小、不明事理之人。”
“这几日闭门不出,并非心生怨怼,而是在思量一些事情。”
说着,他目光似不经意般,向侍立在屋内的几个老妈子和丫鬟扫了一眼。
薛无双与他相处十七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甚为熟悉,见他眼神中似有深意,绝非单纯的宽慰之语,心中不由得一动。
她虽性情爽朗,但出身高门,后宅手段并非一无所知,此刻见华清如此,便知他有隐秘话要说。
她微蹙眉头,随即对左右吩咐道: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仆妇们恭敬应声,鱼贯而出,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只有墙角鎏金狻猊香炉中吐出的缕缕青烟,无声缭绕。
华清见人已退尽,这才站起身,走到薛无双面前,撩起衣摆,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清儿!你这是做什么?”薛无双吃了一惊,伸手欲扶。
华清却避开了她的手,仰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娘亲,孩儿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惊世骇俗,或许您难以置信。”
“但句句属实,关乎您与宁国公府的安危存亡!”
“孩儿并非挑拨,实是我爹狼子野心,欲行那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之计,乃至将来……卸磨杀驴!”
“为我们母子长久之计,孩儿不得不冒死提醒,以免您中了贼人奸计,届时悔之晚矣!”
薛无双闻言,脸色骤变,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一股被冒犯的怒意。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华清,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住口!”
“我知道星河回府,你心中定有怨恨不平,可我万没想到……”
“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大逆不道,开始编派起你爹的不是,意欲挑拨离间我们夫妇关系!”
“我以前竟没发现,你……你何时有了如此深沉的心计?!”
华清面对她的斥责,并未退缩,反而迎着那锐利的目光,低叹一声,语气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痛与了然:
“娘亲,您当真以为,那李星河是什么奶妈之子吗?”
薛无双瞳孔微缩:“你……你什么意思?”
“李星河,根本就是爹和他早年就在外偷养的外室杨笑笑所生之子!”
华清语速加快,声音却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所谓的当年奶妈何氏心生贪念、调换婴孩。”
“不过是爹为了让他心爱之人所出的儿子名正言顺继承家业,而精心编造、用来欺骗您、欺骗世人的鬼话罢了!”
“那杨笑笑,如今就藏在城西的银鱼胡同深处,两人往来隐秘,已有十余年之久!”
薛无双如遭雷击,踉跄一步,扶住了炕桌边缘才稳住身形,脸上血色尽褪,嘴唇颤抖着:
“你……你说什么?外室?这……这不可能!”
“既然隐秘,你……你又是如何得知?”
华清早已准备好说辞,此刻不慌不忙,眼神坦荡:
“不瞒娘亲,约莫半年前,我到靖侯府找刘心正玩,不知不觉玩得晚了些。”
“离开时,天刚擦黑,回家途中,在一条巷口,见一人身形、步态与爹极为相似。
“那人穿着一身普通商贾的棉布衣衫,与我平日所见官服或锦袍的爹大相径庭。”
“我初时疑心自己看错了,便多留意了几分。”
“仔细一瞧,他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低头哈腰的随从,分明就是府里爹惯用的那几个长随!”
“此人定是爹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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