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绾注视着子桑策震惊的表情,微微勾唇。
她有预感,朝堂之上,怕是很快就会分散出两拨相对的势力。
“朕要亲自领兵。”江绾的语气不容拒绝。
颜言闻言放下手中汤匙,转递给婋殿下的奶娘,劝道:“汤州不比幽州,那里臣服齐王已久,任何势力都与齐王有牵扯,你去,太危险了。”
“朕可以选一人代为执行,此行只为赈灾。”江绾思虑道。
她是新帝,是表率,她的家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她也得亲临体恤民情。
“选谁?除了我,谁还对汤州有所了解?”颜言摇了摇头,还是不赞同她的决定。
二人谈论的声音似是有些响亮,婋殿下哇的一声嚎了起来,丝毫不给殿中众人准备。
江绾烦躁地捂住耳朵,急忙退了出去,颜言一边看向一拥而上去哄孩子的宫人,一边看向殿外越行越远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哄哪边。
“陛下,臣觉得还是不能这么草率。”他追上江绾的步伐在后面建议道。
雨后低石板地湿滑,水洼映射着亮光,仿佛铺满了碎银。
江绾行到听不见哭闹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忧心忡忡道:“郑普自尽疑点颇多,朕如今尚且无法辨认他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以死明志,是安抚郑家还是镇压郑家,还得亲自去了才知道。”
颜言垂眸思索,滁州确实也是大麻烦,如今江绾亲自去一并平息了也好。
“您如今贵为九五之尊,此后万万不可再喜形于色了。”他劝阻道。
此次郑普自尽,就是江绾太过于透露出她的主观情绪,曾经还有皇帝,无论她太后怎么想,那些官员多少也是有条退路,而如今她贵为一国之主,明确的情绪便是铁打的命令了。
“朕知道。”江绾点了点头,虚心听谏。
谁也不是一上来就懂得如何做皇帝,她那时的做法应是潜意识里还把自己放在摄政而不是主政的位置上,忽略了她的态度会给郑普带去的直观影响。
“朕此次南下,预计又要耗费几年,前朝,就靠你了。”她语重心长道。
“并非靠我,”颜言拱手,“您已御统北方,除非外族来犯,无人再能搅动得了这坚如磐石的局势了。”
江绾笑笑,颜言说的没错,这北方数州,哪座没被她血洗过?
只要她南下扫荡顺利归来,之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溪云台烛光微弱,纱帐轻摇,烦扰的事交给臣子,皇帝只需潇洒。
烛光即将燃烬之时,动静才缓了下来。
“后宫就交给你了,尤其是储君。”江绾走下床榻,在宫女的服侍下盥洗。
张歆强撑起身子追到浴池,从宫女手中接过丝帕道:“我来吧。”
随着人群退下,他揉捏着身前人的肩颈,装作漫不经心道:“储君殿下有她的臣子,奴只看好娘娘的那些侍奴便是。”
江绾微微侧头,这意思不就是说他地位低微,前朝的事插不了手吗?
“储君年纪尚小,与你最为亲近,你也理应护着她,直到她能独当一面时。”
张歆闻言手上微微滞住,这是要给他位子了?
“朕明日便会下旨封你为敞华使,你便在那里常住吧。”
张歆受宠若惊,连忙拜谢。
江绾的一众男宠中,数张歆的名气最大,她将他与储君牵连在一起,也变相与朝臣表明,她不会像传言中所说,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会开始谋划如何换掉储君。
行路雨水连绵,马蹄泥泞不堪。
宿城全城素缟,哪怕江绾仪仗再壮丽,也挡不住百姓们怨毒的眼神。
“恭候?”江绾看向纪川,指着城下白茫茫一片问道。
“事发突然,”纪川拱手,“以臣的能力,只能做到如此了。”
“呵。”江绾轻叹一声,只要能让赈灾军队顺利通行,管他们穿白的还是红的,于她而言都没什么两样。
“可是你把最懂行的人杀了。”她语气可惜,温霁之所以曾经能获封禹州总督,就是因为他在禹州治水有功,她马不停蹄地赶来,也是为了从纪川手中留下这人,只不过还是慢了一步。
纪川微怔,辩解道:“可他是大公子。”
“留他将功抵过,两方都有脸面啊。”
“陛下不知,”纪川连连摆手,“抵死不从啊。”
他将江绾引去一处别院,推开崭新的屋门,里面正五花大绑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的眉眼简直与温知熠长得一模一样,而那眼下的乌青、苍白的面色,和投来的怨毒目光,都让江绾心惊。
“陛下请看。”纪川命人松绑,扯过温勤的手腕,呈于江绾眼前。
“以死明志,若非您在臣出城前命臣留下他,如今的宿城百姓,怕是已经将臣蚕食殆尽了。”
江绾难以将视线从温勤那张脸上离开,太像了,已经像到一种让她觉得他是温知熠转世的地步。
如果她没有在他还是孩童时将他扔下水的话。
纪川见江绾似乎并不关心这人的死活,不禁顺着她的视线,一同向温勤的脸上打量去。
他微微抿唇,在他第一次见温勤时,也是觉得他与曾经的秦国公长得极像,可实际上他只是长得像而已,性子却与温霁别无二致。
“温霁治水颇有建树,必然留有藏书吧?”江绾看向纪川。
纪川心虚地别过了头,他不敢说,连温府都被他们自家一把火烧了,哪还有什么藏书。
“但他知道,”他指向温勤,“臣听温家的门客说,温霁经常带着温勤游走于山川河流,将毕生所学全部亲授于他。”
“嗯。”江绾点了点头,直视着温勤。
“朕就是在你儿时以一纸鸢将你骗入水中,又在半夜把你从桥上扔下,至你母亲疯癫、祖父猝逝、小叔自尽、表姑饮鸩、全族覆灭之人。”
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真是深仇大恨。
“你是否想听听,朕为什么这么做吗?”江绾问道。
“不过都是一些你欲盖弥彰的解释。”温勤语气平静,但眼中的厌恶却不加掩饰。
“不,我是要告诉你,权利之争,只有成败,没有对错。”江绾坦言。
温夫人不做谋害妹妹的亏心事就不会疯,温箸不打架空她的主意就不会死,温知熠早早交出诏书,她也不会为难他,而温芷与温氏其他族人参与宫变,罪责难逃,但他们的火是一把一把的柴添起来的,是由崔大将军与温贵妃点燃,不是她江绾一人架起的。
一夜交谈,第二日清晨时,温勤才决定帮助江绾的人查明此次洪灾真相。
他不想再冤冤相报下去了,温家没了,兖州百姓还得过,私自举兵发动宫变之罪没得逃,败,不等同于就能变成被怜悯的一方。
队伍继续向明州行进,纪川追来自荐,讲他自己在赈灾之事上颇有才能,侃侃而谈一上午,获封了个临时的兖州总督。
他悟了,这是必须要他收拾这烂摊子。
“这个河道口,倒像是被炸过。”白斐然抚上那石块的缺陷,用指腹蹭了蹭,放在鼻尖嗅闻。
“将军,若是被炸过也早就冲干净了,不可能有火药残留的。”温勤踏在宽广的泥地上,无奈道。
“切,”白斐然面露不屑,“本侯派人修水坝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
都水监寻访了三日周围的幸存者,最后呈交与江绾的奏章中,怎么看都像有人故意为之。
“这人口中的外来者,可有问明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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