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是很有气势的。
来得突然,也占优势。
但,太慢了!
梅时雨早在元彻起手蓄力之时,就感觉到气流波动,瞬间发现他方位所在,甚至预判了他的剑招和走势。
李停云就更不用说了。
极短地笑了一声,就去抓梅时雨的胳膊——
他还是更加介意梅时雨抱着别人不松手!
太他妈闹心了!
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道士怎么能这么随便?!
梅时雨一掌劈开李停云的手,还以为他冲花映月来的。
李停云换只手掣住梅时雨的肩,把他往自己身边带,顺腿扫他下三路,想把人绊倒,跌进自己怀里。
梅时雨岂能如他的意,同样是一记鞭腿顶了过去,可惜没他速度快,小腿骨一下撞上了他的膝盖,生疼。
但好歹,卸了他的力,没让他得逞。
元彻的飞剑还没到,他俩先打起来了!
转眼之间,拆了不下十招。
梅时雨一拳击中李停云掌心,被他五指一裹,拉离原地,纵身跃出去十几丈远。
下一刻,剑气劈裂地面,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多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沟壑里还残留着青紫色的电光。
丝缠线绕,滋滋作响。
梅时雨被拉了那么一下,顺势朝李停云扑过去,借这股力,送他一程,把他推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与此同时,不忘给自己谋后路——
李停云一落地,站立未稳,他就抬腿踹!
李停云一把抓住他的脚腕,把他翻了个倒栽葱,梅时雨身体柔韧得很,后空翻而已,他就是连翻上百下也没问题。
李停云却记起他的腰伤,不由得靠近、伸手,想扶他一把,梅时雨却猛地后退,如临大敌。
李停云神情微凝。
几息之内,梅时雨接连躲开他好几次“探囊取物”的攻势,身形敏捷,比水里的鱼还难捉,愣是没让他碰到半片衣角。
李停云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自始至终,梅时雨都没把花映月松开,也就是说,他只能单手应付李停云,动作十分受限。
而李停云,也是投鼠忌器,顾及梅时雨前胸后背都带着伤,前面胸骨缺了一块,后面腰椎又有陈年旧疾,简直无从下手,迟疑了一瞬又一瞬,莫名有点火大!
两人短暂交手,过了过招,仅仅只是赤手空拳、近身搏斗,谁都没有使用法力,又各有掣肘,给对方留足了回旋余地,也因此,胜负难分。
偏偏这时,雷光一闪。
元彻又提剑莽了上来!
梅时雨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从他身侧飞蹿而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后衣领!
撤回一只徒弟。
“梅仙尊,左手抱一个,右手拎一个,拖家带口,不嫌累赘吗?不若我帮你卸掉负担!”
李停云话音未落,突然发难,梅时雨堪堪躲过,又叫他扑了个空,敬谢不敏:“那倒不必了!”
就这么躲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梅时雨心知,他确实有着太多“拖累”,李停云只要得手一次,他就“全军覆没”了。
急中生智,他想到一个冒险的法子!
梅时雨刻意放缓身形,李停云瞬时绕他背后,他却压根不去防备,趁机蓄力,把元彻、花映月两人一并甩了出去!
腾出手来,立刻画阵,意欲隔空施法,送他们返回人间。
计划只成功了一半。
传送阵还没画完,李停云就掐住了他的脖颈。
如此要害,已被拿捏,按理说,任谁都该束手就擒,可梅时雨偏不!
他坚持完成阵法,争取最后一点时机。
“这招叫什么?舍己为人?!”李停云语气加重,手上力道骤然收束,就想给他点“教训”。
梅时雨颈间一紧,却压根不觉得有多危险、有多可怕,心说:非也非也,这招,应该叫作“孤注一掷”,完全是在赌你不会伤害我啊。
说他高估自己也好,有恃无恐也罢,反正,他是赌定了!
咽喉紧涩,喘息艰难,梅时雨无意识吞咽,牵动喉结,贴着李停云温热的掌心,上下一滚——
李停云突然把手撤走。
人,亦不见了踪影。
他抛开梅时雨,去追别的“猎物”了。
梅时雨深吸口气,提起劲来,见缝插针地,一记阵法打出去!
若无意外,灵阵应当能赶在李停云之前,落到他徒弟身上。
为保万无一失,他不止画了一个传送阵,而是接连十多个!
然而,虎口夺食,没那么容易。
想不出意外,是不可能的。
李停云速度实在太快!
元彻和他小师妹,被梅时雨一下甩到几十丈开外,人在半空还没落地呢,李停云鬼魅般的身影就忽现其后。
一脚踹飞一个,又一手截住另一个。
顺便,捣毁梅时雨所有传送阵法!
三事并举,游刃有余。
梅时雨骇然。
传送阵本就十分消耗灵力,距离越远消耗越大,更别说在阴阳两界之间建立传送通道,所需灵力翻倍不止!
而毁掉一个已经成型的、灵力充沛的巨阵,同样需要付出与之相当的代价。
两股力量对冲,不啻正面交锋,撞出惊天撼地的响动,灵阵霎时碎裂,化作无数光斑,恰似万千星辰,疾风骤雨坠落冥空。
李停云相继毁他数个阵法,一次比一次动静大!
梅时雨岂能不知,他这是在发邪火?
两人相隔十几丈远,细碎灵光四处迸溅,忽明忽暗,李停云脸上露出一点森然笑意,转瞬即逝,梅时雨看得清清楚楚!
元彻被李停云凌空一脚踹翻在地,摔得头破血流、七荤八素,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就见李停云在他不远处站着,挥手释出几道魔息,把花映月困锁其中。
元彻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救人!
自不量力。
李停云侧目视之,满眼轻蔑。
抬手,聚气为刃——
千钧一发,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条粗壮、结实的藤蔓,三两下缠住元彻的腰身,迅疾如电,把他拉离险境。
瞥了眼救下元彻的那位“能人”。
李停云轻饶素放收手了。
旋即,“嗤”的一笑:“真他妈废物!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关键时刻,还得靠另一个女人来救?!”
反派发动战术嘲讽。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元彻这哪忍得了,挣脱藤蔓,就往回跑!
一只瘦削却有力的手扣住他的肩。
“你不要命了。”
声音冷漠清冽,听不出任何情绪。
正是阿椿。
不经意地,她和李停云视线交接。
一触即分。
李停云暂且不为难他俩,目光一转,落在花映月身上,再一转,就看向悄无声息掠身而至、离他仅有十步之遥的梅时雨。
忽地感到头疼,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他叱道:“你闭嘴!后退!别激我!”
梅时雨当然不听他的,上前一步,直白道:“那你能放过他们几个吗?”
他认为这事还是可以商量的。
据他了解,李停云一向喜欢速战速决,若真想发难,必如暴风突至,绝不给人喘息之机,哪能这么“优柔寡断”?
他大概并没有动杀念。
那么,事情就还有转机。
李停云负手而立,好整以暇道:“好啊,你不妨说说看,放了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梅时雨道:“好处……我也说不上来,但一定没有坏处,就是了。他们三人,皆是道玄宗的弟子,你何苦得罪整个修仙界?还是说,他们跟你,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决计不能放过?”
李停云分条驳斥:“没有坏处,那不一定。得罪人的事我干多了,不差这一件。至于他们跟我是否有仇,这要另说。”
梅时雨问:“……怎么个‘另说’法?”
李停云摇头道:“别废话了,各退一步!元彻,让他滚,他师妹,我带走!剩下那个……自生自灭吧。”
“你休想!”元彻一听就急眼了,若不是阿椿拽着,他早已冲上前去,“放了月儿,我跟你走!!!”
“你他妈也是炉鼎?!”李停云甚是不屑,“老子不收废品,跟我走,你不配!趁早滚蛋,别等我反悔,把你剁了喂鱼!”
为什么是喂鱼?因为薛忍冬在场,要是旺财也在的话,李停云就会优先喂狗了。
薛忍冬脑袋空空,杵在一旁观战,一听有人说要喂鱼,两眼顿时射出精光,霸王扛鼎般地举起一口锅——孟婆的汤锅。
在场的原本还有一人,便是孟婆,但眼下她人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口锅。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老婆子很有经验,早就溜了,汤锅太沉,影响她跑路速度,不要也罢!
便宜了薛忍冬。
他打算用这口锅把人煮熟了吃。
阿椿:“……”
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喜欢吃人。
还挺讲究,只吃熟人。
“师姐,你先走!别管我们了!”
元彻回身,作势就要推她一把。
阿椿轻巧一避,他推了个空。
元彻这才想起来,师姐性情古怪得很,素来不喜与人接触,除了月儿,就没人能主动近她的身!尤其是男人!情急之下,他把这茬给忘了。
但他都快火烧眉毛了,哪还顾得了这种小节,催促道:“师姐,你走吧!你修习的那些术法,没什么攻击性,就别跟着我们一块儿送死了!”
阿椿沉默片刻,说:“我没打算跟着你们送死。”
元彻道:“那你就别磨蹭了,快走?!”
阿椿又沉默片刻,说:“我也没有磨蹭。”
“我让你走,你走——听得明白吗?”
“随便。我留下也行。”
“……”
元彻要窒息了。
急惊风碰上慢郎中,完全沟通不来!
平日里他就觉得,师姐不仅性情古怪,还思路跳跃,难以交流,总是答非所问,也就月儿那种跟路过的狗都能聊两句人,有本事和她正常搭上话。
宗门里好些人都说,阿椿师姐貌似“脑子有坑”,元彻本以为这是诽谤,是谗言,是赤裸裸的歧视,坚决不可听信!可没想到,跟人相处久了,他才发现,这原来是事实。
师姐果真有病,有点儿那个大病!
李停云袖手旁观,看他俩拉扯半天,心想:我怎么能这么无聊?!
人都抓到手了,究竟是不是绝品炉鼎,回去放放血,就能验明,还留在这儿干嘛,岂不知,反派死于话多?迟则生变!
他什么时候这么拖泥带水了?!
走他娘的。
李停云起手画阵,现在就走!
孰料。
某人顺手就给他捣毁了阵法!
动静巨大!
李停云:“……”
就说吧,生变了。
元彻、阿椿、薛忍冬俱是一惊。
李停云淡声道:“梅仙尊,梅时雨,你跟我杠上了是吗?”
梅时雨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就这么带走她!更不能拿她血祭丹炉!”
“……我不能?”
李停云声音很轻,似乎还笑了两下。
略微停顿。
“我他妈有什么不能的?!”
刹那间。
一抹猩红的血色在他眼底翻腾。
手中涌动的魔息再次凝聚为刀刃。
“别、别……不要!!!”
元彻猛扑过去,却被阿椿制住,眼睁睁看着,李停云一刀洞穿花映月胸腹——
倘若那截煞气缭绕的魔刃,没被人一把握住的话!
“师、师尊?!”眼前一幕始料未及,元彻满脸不可置信。
李停云瞳孔一缩。
眼眸中倒映出梅时雨那张近在咫尺、血色褪尽的脸。
“你——!!!”
魔刃深切入骨,掌心血流如注,梅时雨只觉手指都要被割断了!
李停云蓦然抽刀,魔息随之湮灭,梅时雨轻“唔”了一声,十指连心,额前、鼻尖早已落了一层薄汗,后背也是冷冰冰、汗涔涔的,浸湿一大片。
李停云一把抓过他的手腕,看到皮开肉绽、白骨外露的掌心,冷厉的面容瞬间崩裂,取而代之的,说不清是什么神情。
猛地抬眼,盯着梅时雨煞白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何必?!我又没想杀她!”
梅时雨唇线紧抿,心说,难道我要赌你刀下留人吗?这个可真赌不起!
李停云攥着他的腕骨,替他清理掉伤口处残存的魔气,再用灵力止血,然后……然后就不知该怎么做了。
他这种人,身上是不可能携带疗伤之物的,疗愈系法术,他懂的也不多,只晓得一点皮毛,没用的皮毛。
术业有专攻,他杀人越货很有经验,救死扶伤就没那么在行了,所以束手无策,看看梅时雨的脸,又看看梅时雨的手,目光徘徊不定,很着急,但无能为力。
这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令他深感挫败,倍加焦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知道说这个没用,但是我……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你说,我照做。”
“我没事,一点皮肉伤,不用管它,过不了多久就会长好……你,你别这样?”梅时雨略略吃惊。
见惯了李停云不可一世、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的凶样,何曾见过他这么纠结辗转、手足无措、低头屈己的……熊样?活像大白天见鬼!
这样的李停云,梅时雨更应付不来,强忍着疼,拢起指尖,从他那里抽回手腕,轻轻垂下,掩在袖中。
李停云手里捉空,视线下移,低垂着眼帘,直勾勾看着梅时雨的衣袖,一言不发,神情不知有多“怪异”。
“没事了,”梅时雨叹口气,还得反过来安慰他:“真没事了……你不要小题大做。”
其实,梅时雨心里不知有多庆幸,还好还好,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若真叫李停云一刀了结了花映月,才是伤筋动骨了!
“没事?”李停云攥指成拳,紧皱眉头,带着恼意质问:“真没事?!”
梅时雨无奈反问:“你在生气吗?生谁的气?为什么生气?”
李停云凝噎:“我……我不生气……”
他阖了下眼,平复着胸口那团剧烈波动的郁气,“可我就是、就是……”
再睁眼,却发现梅时雨突然凑近了,注视着他的双目,“李停云,你的眼睛怎么……是修魔之人常说的‘血瞳’吗???”
一听“血瞳”两字,李停云立刻转移视线,下意识地不去看他,尤其不跟他对视,懊恼道:“是吗?它又出来了?!”
梅时雨顿生疑虑,“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生出‘血瞳’?难道不是只有低阶魔修——”
“凡事没有绝对,”李停云打断他的话,轻推了他一下,“别靠这么近。你知道这倒霉玩意儿意味着什么……离我远点儿吧。”
血瞳乃是修魔之体的典型表现,是魔修心志不坚、魔气嗜体时才有的症状,往往只会出现在低阶魔修身上。
魔道修士所吸收、吞噬、并化为己用的“魔气”,源自于各色阴煞之物,譬如怨气、邪气、妖气、鬼气,论杀伤力和破坏性,是与之等量的天地灵气所不能及的,但也因其太过凶烈,不好控制,一个不慎,就会反噬己身。
多数魔修都有过心智被蚕食、血气侵蚀瞳孔、双目染红的经历,情况严重的,就会无法自控,狂暴反常,甚至疯癫致死。
魔修若是频频显露血瞳异样,就意味着已濒临疯狂、失智的边缘,离死也不远了——对修仙者来说,失智发狂的魔修,就等同于没有意识的“邪祟”,只知本能地去作乱、害人,因此不需手下留情,务必斩草除根。
这么说来,其实“血瞳”是修魔的一道门槛,是魔修早期必经的一道劫,只有渡过这道劫,才能保住命,进而加深道行。
而李停云已经步入巅峰,按理说,是不可能魔气噬体、更不可能出现血瞳之症的。
他的修为深不可测,体内不知贮藏多少能量,倘若这时还控制不好,巨量魔气在他身体里乱窜起来,不等他心智被蚕食,就已经爆体而亡了!
所以说,李停云不是控制不了魔气。
他只是,控制不了他自己。
梅时雨出于担忧,还欲上前追问,可他进一步,李停云就退一步,只好站定了说话,“你曾说,你‘有时’不一定能控制得了自己,指的就是‘血瞳’出现的时候吗?”
李停云心烦意乱,“我也说不清!也许是,也许不是。”
血瞳只是表象。
譬如一只木偶,看似一举一动是被根根丝线所牵制,但实际掌控它的,是那个牵丝引线的人,而不是丝线本身。
血瞳这东西,出现在李停云身上,本就是不合常理的,就像那枚本不该出现在梅时雨颈侧的阴阳咒,无理至极,荒谬至极,可又能作何解释?无法解释!
梅时雨也根本不能理解。
在他看来,李停云此刻虽然双瞳似血,情绪起伏波动,却也不像丧失理智的样子,他分明还是好好的、正常的一个人啊。
梅时雨明显察觉到他心里的煎熬、焦灼、不安,还有几分难捱……不由自主就想靠近他,希望能给予他一点陪伴或者安抚。
李停云却一下恼了,重重推他一把,“我他妈让你离我远点儿!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哪怕就一句?!”
梅时雨胸前闷疼,似听到细细的骨裂声,李停云顿时怔住,他的胸骨……之前明明一直记着,出手处处小心,这会儿却给忘了,脑子里混混沌沌,好似什么都忘了。
“不碍事。”“疼吗?”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沉默。
李停云问:“不疼?”
梅时雨说:“不疼。”
李停云深深地看他一眼。
这次倒没再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废话了,只是背过身去,撂下一句:“你最好长点记性,别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话有些伤人,李停云说完就走,梅时雨原地站了站,没有立即抬腿去追,心里有点涩,却不是责怪谁的意思,而是细细反思了一下,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所以涩然。
是他不够“听话”?是他插手太多?他离得太近?管得太宽?可他只是想要保护,他应该保护的人,也只是在担心,那个总是让他担心的混蛋,这应该是没有错的。
梅时雨思绪有点乱了。
恰在此时,一声疾厉的呼叫,夺走他全部的心思——徒弟那边,又出状况了!
却见李停云身形一动。
梅时雨立刻召出青霜,截断他的去路。
仙剑悬空,剑锋直指李停云!
“……”他果然跟我杠上了。
李停云心生暗恨。
梅时雨听到的那声疾呼,不是别人喊的,而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花映月——
她尖叫着喊了一声“师哥小心”!
却说方才变故突生,梅时雨割伤了手,李停云就把到手的“猎物”丢在一旁,没顾得上管了。
元彻趁机英雄救美,挥剑扫去重重魔息,把小师妹救出樊笼,两人小手一牵,抱在一起,还没说上话呢,薛忍冬就扛着锅砸了过来!
“人!我吃定你了!”食人鱼举着大锅,一跃而起,目标锁定元彻,打地鼠似地,哐哐一顿乱砸,他逃,他追,他们插翅难飞。
薛忍冬丢失了后天的记忆,最原始的野性得以充分张扬,就像人类沉迷钓鱼无法自拔,食人鱼也恨不能追着野人生啃!
他兴奋到发出一声尖啸:
“人!快到我锅里来!”
阿椿:“……”
这头鱼今天怕不是没带脑子出门。
元彻打横抱起花映月,作为人形靶子,引薛忍冬东奔西跑,几次躲闪不及,花映月大喊“师哥小心”,得亏阿椿用藤蔓拖住薛忍冬,才没让他背上黑锅、不得翻身。
但有时,阿椿也会失手。
一不小心就帮了倒忙——藤蔓横生枝丫,绊住元彻的脚踝,令他大摔一跤!
元彻抱着花映月就地一滚。
俩人手抓在一起就没松开过,同生共死四个字早已是心照不宣。
薛忍冬腾空就是一个暴扣!
“轰——”
一声巨响。
眼前白光乍现。
锅,裂了!
莫名其妙四分五裂!
薛忍冬被震得双臂发麻。
元彻运气爆棚!
紧要关头,总有救星。
这次,还是他师尊,舍命救了他一下——
梅时雨那头,早就和李停云交上手了!
汹涌的灵力洪流将他整个人裹挟其中,元彻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身形轮廓,再看李停云,同样是模糊的虚影。
一方清气如月华白练,一方浊气深邃若虚空,玄白二色交缠翻覆,激烈绞杀。
从梅时雨拔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这不是一场小打小闹,他既然把李停云当成对手、看做敌人,就该全力以赴,专心应对才是——可他分神了!
他饶是拿出十二分的本领,也不可能在李停云手底下讨到便宜,一个疏忽不慎,便会遭受重创。
身处如此险境,竟然还敢分神?!
后果可想而知。
梅时雨分出一缕气力,替元彻解决掉了威胁,同一时间,他自己的阵地节节失守,步步溃败,胸前生受了一掌,震碎几根肋骨,人也被迫退出那片灵涡乱流。
他还是在赌,赌李停云不会杀他。
青霜一剑插在地上,硬生生拖拽出一道狭长的裂缝,不知滑退多远,剑身楔进一块碎岩,方才死死钉住。
梅时雨把喉间翻涌的甜腥全都吞了下去。
站起身,拔剑,脚下深陷三分。
剑柄嗡嗡颤动,他握剑的手却很稳,即便手心血肉模糊,鲜血从指缝中淌出,顺着剑柄往下流,滑过剑身,一滴又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地,却无声息。
李停云的身影在渐渐散去的灵雾中愈渐清晰。他动了动唇,问:“现在疼吗?”
梅时雨眼睫一颤,并未回答。
“长教训了吗?”
梅时雨轻轻摇头。
李停云始终没有看他,不想看,或是不敢看,目光不知落在哪处虚空,几乎是用气音喊了声“梅仙尊啊”。
声音透着无限的疲惫,仿佛这一声,就用尽了所有心力,他自然不是身体累了,而是精神颓丧。
他说:
“我觉得疼……”
“我长教训了。”
很多年后,梅时雨回想起来,李停云似乎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他初相识的样子。
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喜欢看着他笑、偶尔对他动手动脚、对他蛮不讲理又万分珍重的混蛋。
反而越来越像别人眼里的,那个生杀无情、暴虐无道的“太极殿殿主”。
也许,这没什么可伤怀的,他只是变回了他本来的样子,他本就是个丧尽天良、十恶不赦的魔头。
但梅时雨心想,如果这个大魔头一直都是那副令人生厌的、使我畏惧的模样,如果李停云从来没让我看到过他鲜活生动、炽烈真诚的另一面……就好了。
要么只如初见,要么从未相逢。
该有多好。
可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梅仙尊,你让是不让?”
李停云眉头紧锁,血眸无温。
直到这时,他已经不确定自己目的何在,是跟元彻不对付?是要抓他小师妹?还是恼恨梅时雨总为别人,逆他的意?可能都是,也可能都不是。
他只知道,无论他要做什么,都不容许有人挡道,而梅时雨站在他面前,阻了他的去路,这令他非常不快。
梅时雨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沫。
坚定道:“不让。”
“……还想再来?”
“再来。”
两人再度交手。
另一边,元彻和薛忍冬也缠斗得不可开交!
汤锅一毁,食人鱼就开始暴走,横冲直撞,狼奔豕突,还乱吐口水,水量惊人,元彻被他浇成落汤鸡,浑身湿透。
“人!不要妄想逃跑,你逃不掉的!”
“……”
“人!你对北冥水神的力量一无所知!”
“…………”
“人!被神吃掉,是你莫大的荣幸!”
“………………”
他大抵是疯了。
元彻这么想,阿椿亦然。
“师姐!接着!”
元彻大喊一声,把花映月丢给阿椿。
释厄出鞘,迎战苍溟。
一剑一戟,寒光交错。
阿椿一跃而起,接住人,旋身落地。
花映月双手环住她的脖颈,一头扎进她怀里,“阿椿!我好想你!你的怀抱真是太令人安心了呜呜呜——”
阿椿:“……”是吗?
花映月:“阿椿,你御剑带我飞!我们先走,别给师哥拖后腿!”
阿椿:“筑基期,不会。”
她还在筑基,她不会御剑。
花映月:“唔,那就画个传送阵?”
阿椿:“境界低,灵力不够。”
她只想安安静静当一根废柴。
花映月严肃道:“阿椿啊,你都筑基多少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不是说你极品木灵根吗?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得多找找自己的问题,少壮不努力,老大还筑基!”
“那你呢?”
“我?我炼气啊。”
炼气菜鸟教训筑基废柴。
五十笑百。
花映月很没分寸地用手背拍拍她的胸口,话题突然转移到了奇怪的地方:“阿椿,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这里……这里有点‘平平无奇’?”
神他妈平平无奇!
阿椿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一点细微的变化,嘴角抽搐道:“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出去喂鱼。”
“不说啦!不说啦!我可离不开你啊!”花映月像八爪鱼一样挂在她身上,夸张吹捧道:“我家阿椿有容乃大,前凸后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扑通”一声。
阿椿像扔垃圾一样把她扔掉了。
花映月叼着衣角含泪回眸:“嘤。”
“你俩在干什么?干什么?!月儿,你不要嬉皮笑脸了!师姐,你快带她走啊!你们身上不是还带了很多灵符吗?全都烧了,结阵!”
元彻正和一头疯掉的食人鱼鏖战,回头一看,他师妹居然调戏起了他师姐?!这对劲吗?这应该吗?他人都要麻了!
说来元彻是有余力画阵的,但他做不到一心二用,也找不到间隙起手,而且传送阵法复杂得很,仓促之中有可能画废了,白白损耗灵力!
所以,当他看到他师尊……心里落差极大,又看到李停云……简直绝望。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赶超他们?下辈子、下下辈子吧!
经他提醒,花映月这才想起来,就地坐着,翻找身上的乾坤袋,但却没找到,回头看阿椿,“师姐,你的呢?”
阿椿摇了摇头。
“许是被忘川水冲走了。”
花映月直呼“倒霉”。
阿椿一手负后,一手伸出,似欲拉她起身,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两只锦袋皆被青藤绞碎,化作飞灰。
花映月朝她递手,递到一半,撤了回去,捂住自己的嘴,狠狠咳嗽了两下,拿开一看,是刺目的鲜红,与此同时,鼻子里也涌出一股温热,眼睛、耳朵皆是如此。
七窍出血。
阿椿一把拽起她,“靠我近点。”
花映月虚虚地伏在她肩头,“早说了,我离不开你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里的灵力场太强,我又如此柔弱,遭不住的……你好狠的心,居然把我丢掉……”
阿椿冷冰冰道:“你不要装。”
花映月小声反驳:“明明是你在‘装’……”
阿椿不动声色:“我?”
花映月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别骗我了!你肯定——早就结丹了!不然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阿椿看她一副老谋深算但又算不明白的样子……居然笑了,非常轻淡的一痕浅笑,微乎其微,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是,我早已结丹。不止结丹,甚至快碎丹成婴了,加之极品灵根护体,所以没有大碍,但也只是暂时没事。”
花映月无意道:“师姐,你好像很少开口说这么长的一句话……你着急解释什么呢?我又没问你那么多。”
阿椿:“我着急了?”
花映月:“重点在‘解释’。”
阿椿心无所谓,低着眼,不欲辩白,忽而眼帘一掀,抬目远望,花映月随之抬头望去,惊叫一声:
“不好!师哥快躲开!!!”
就见薛忍冬一顿强攻猛打之下,元彻逐渐招架不住,防守失利!苍溟戟寒光照面,戟尖旋动,破他剑招,当胸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但闻“铛铛”两声脆响。
一根翠绿如碧玉的竹竿,抵住戟身,轻轻一挑,四两拨千斤,弹开了那把重戟!
“师姐?!”元彻眼睛睁圆了,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人——阿椿“舍生取义”,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甩出战局,“你们走!我殿后!”
戏幕起。
且看她惊鸿掠影,身走游龙,从容应对着接二连三、密集如麻的杀招,直叫那厮点挑劈刺,招招落空!
碧玉竹竿横栏在前,截住苍溟重戟,短兵相接之时,两道身影也交接一处,着实较了番劲,随后分开。
阿椿手中玉竹轻颤,扑簌簌地,落下许多竹叶,两指夹住一根,飞射出去,霎时,根根竹叶皆似夺命暗器,扑向薛忍冬四肢百骸、各大命门!
薛忍冬立刻在身前筑起一道水墙。
却不想水木相生,竹叶穿墙而过,经历洗涤润泽,舒枝散叶蹭蹭疯长,每一根,都抽长成削尖头的利竹,威力更甚从前,正如铺天盖地万箭齐发!
花映月惊叹:“哇——”
金丹期修士,恐怖如斯!这就是师姐真正的实力吗?她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她老是说,她平时只学了点种菜浇花、采药养生之道,不懂什么舞刀弄剑、打打杀杀,原来是在等待时机装波大的???
元彻御剑飞至,一把抄起花映月,“不要哇了!师姐大义,我们先走!回宗门搬救兵!”
“箭雨”之下,薛忍冬脑子有点懵。
这路数很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展开浑身鳞甲,抵挡防御,竹子扎到他的甲胄,便劈裂开来,对他毫无损伤。
可见阿椿这招阵仗虽大,杀伤力却不强,且后续乏力,很多竹竿还没近薛忍冬的身,就变回竹叶,纷纷飘落,仿佛下了场竹叶雨。
完全是在虚张声势。
薛忍冬:“……你这是何意?!”
阿椿轻飘飘道:“我灵力已耗尽。”
薛忍冬心说,我是忘了,不是傻了,你忽悠谁?!
他提起苍溟戟,反手就是一棍,阿椿不躲不避,被他一棍敲晕,安详了。
戏幕落。
配合演完一场好戏,薛忍冬径直去追元彻,到嘴的鸭子岂能放飞?不料,元彻一个拐弯,竟原路返回,朝他飞来!
凭借娴熟的御剑技巧,元彻三两下绕开食人鱼的围追堵截,捞起躺在地上挺尸的阿椿,再度离去!
这一来一回,惊险万分,但却是值得的,元彻正义凛然地想:师姐如此大义之人,我岂能弃之不顾?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有所为,有所不——
哎呦喂!飞错方向了!吁!吁!
元彻悬崖勒剑。
一调头,就发现,薛忍冬提溜着花映月,对他招手,“人,祝你一路顺风。”
元彻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小师妹果然不在身后,再回过头,不解地问:“月儿你为什么跳剑???”
花映月欲哭无泪:“哥,你飞太快,把我甩了!还怪我咯?!”
元彻:“……抱歉,十分抱歉。”
哥这就来救你!他“噌”地一下飞过去,顾头不顾腚,于是,阿椿也被甩掉了,从数丈高空坠地,直接摔醒。
元彻:“……对不起,真对不起!”
阿椿掉在一处山洼里,脚边就是忘川河,浪潮涌来,淹了她半个身子。
但她累了,并不在意,闭上眼睛,对元彻摆摆手,示意:快走快走,别来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元彻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该先捞哪个,左右为难。
他第一时间定然是想去救月儿的,可是,师姐大义啊!
做人也不能太过重色轻友……
一念犹豫,错失良机。
转眼,花映月的身影就隐没在一道冲天水柱之中!
元彻顿时慌了,撇下阿椿,凌空御剑去救月儿,他就重色轻友了怎地!
然,半道上,突然一道人影朝他扑来,他来不及躲闪,连人带剑都被撞飞,噼里啪啦拍在悬崖边的那块大石头上。
元彻头昏眼花地站起身,却发现,撞了他的竟然是……“师尊?!”
他连忙把梅时雨扶起来,抓其手臂,却听“咔嚓”一声,再去揽他的腰背和肩颈,也听到多处异响,吓得他两手没处放,只能虚扶一把,“师尊……师尊你怎么样?”
梅时雨一看是他,脸色白了又白,“你!你怎么还在这儿?!你竟然没走吗?!”
元彻:“……”想走来着,但是没走成。
梅时雨扶着脑袋,差点要晕过去了!
他拖了李停云这么久,体力、耐力、法力都快拉到极限,说到底就是为了给徒弟争取时间,结果、结果?!
他长叹一声:“罢了,难为你了,你师姐、师妹都需要你……”
话未说完,他就挥掌带出一道劲风,把元彻掀飞了出去!瞬息之间,某人阴魂不散的幽影,倏然缠上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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