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主……”
夏长风在李停云的注视下渐渐凝滞。
火苗奇异地静止着。
“对不起,我们来得不是时……”
“不!幸亏我们来得及时!”
薛忍冬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
据理力争:“殿主,溺水之人就该这么救,但是,你做得还不到位!你把步骤搞错了!应该先压胸,再渡气,反复交替,方能见效!”
李停云:“……”你在教我做事?!
稍远处,藏在草丛里的元彻听了,心想:啊?啊?!原来是这样吗?李停云是在救人?溺水的人,就该嘴对嘴救?!奇怪的知识又增长了哎……
突然,阿椿一把按住他的头。
两人同时伏地!
一股罡风扑面袭来!
迅疾似箭,锋利如刃,势不可挡。
直把俩人掀飞出去,翻了八九十来个跟头,滚得头晕目眩,不知天地为何物。
算上他俩,再加薛忍冬、夏长风,还有一脸若有所思但保持缄默的司无邪,近处站的、远处藏的、半空飘的,统共五个人,一个别想逃——
都被这股狂风卷飞上天!
而后狠狠坠地。
不,不是坠地,是坠河。
李停云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把这些“闲杂人等”一股脑扫下山崖。
丢进了忘川!
就在这时,梅时雨苏醒了。
终于睁开眼睛,却来不及看李停云一眼,就从他怀里挣开。
但还得扒着他的胸膛,压着他的肩膀,借他的力,才能站起身。
起身就跑!
一门心思只想着去捞人!
跑得有点踉跄,踉踉跄跄地,就摔倒了……怎么可能,李停云当然会接住他。
“放手……我去把人,救上来……”梅时雨喉咙干涩,卡了一嗓子。
他不指望李停云这个“始作俑者”伸出援手,但至少,别给他使绊子,抓着他不放,还越抓越紧?骨头都要拧碎了!
“用不着你去救!我已经是在放他们一条生路了,他们有本事就自己爬上来!”李停云话里话外冒着一股火气。
心说:老子下手已经很轻了!又没把人当场弄死,你急个球?!你就不能、就不能先关心关心……
我为什么下手这么轻吗???
没办法,手疼。
不只是手,从头到脚,他哪哪儿都疼!
可梅时雨看他火气旺盛、气喘如牛、随时都能怒更三亩田的样子……
还真是一点都瞧不出他哪疼哪痒哪不舒服。
相比之下,徒弟的情况更显危急。
当即便道:“不行!元彻还没那么高的修为境界,掉进忘川不死也得脱层皮!我得去捞他一把……”
李停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近胸前,一字一顿:“我不答应,你不能去。”
“我去救自己的徒弟,一个人去,又不连累你,为什么要征求你的同意?!”
“你徒弟?呵,他认你吗?你忘了自己哪边阵营了,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我手底下的人做事,需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清楚,不需要!你明明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管的啊。”
“……”李停云一噎,沉声道:“但你的事,我要管。”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下属,这是你亲口说的!而且我想……我想我们是……”
梅时雨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渐低,“……是朋友。”
“朋友……朋友?”李停云赏味了一下,“既然是朋友,那你的事情,我就更要管了。忘川肆虐,你去救人,十分危险,我要是不阻止你,这朋友当得可就太不仗义了。”
梅时雨不想听他的歪理,只想把腕子从他手里抽走,不惜狠狠踩他一脚,以期他一吃痛,就松手。
但李停云浑身上下又有哪处是“不吃痛”的?他对外界的刺激已经没有感觉了。
“你还真是一心一意念着你徒弟!”李停云冷笑,把梅时雨强行拖到大石头后面,反剪双手,按在石壁上,欺身压制住。
“我再说一遍,我不答应,你不能去!听不懂是吗?没关系,我多说几遍,你就能领会了。”
他全部的耐心和容忍,都用在梅时雨身上了,打这种拉锯战,他富足得很!
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耍赖皮:“我就不答应,就不让你去,你能怎么办?!”
梅时雨不被他烦死,也被他耗死,“停!停!别念了……”
李停云:“叫这么亲热?怪难为情的。”
梅时雨:“……”你可要点脸吧!
“你先放手……这个姿势不舒服……”他跟李停云打商量。
梅时雨正脸对着石头,后背贴着李停云,看不到人,心里多少有点慌。
李停云把他翻了个面,脸对着脸,手抓着手,四目相对的瞬间……还真有那么点难为情,李停云脸皮再厚,都免不了退后小半步,离他远一点,一点点,那地方别贴着就行。
消磨这会子时间,再说什么救不救人的,已经没用了,元彻若有本事,也该自己爬上来了,若没本事,也早就淹死了。
梅时雨凭直觉认为,他徒弟还是很有本事的,而且运气一直都很好,天佑之人,万事顺遂。
于是稍稍放心一些。
不放心也没办法啊,他还能从李停云眼皮子底下长翅膀飞了不成?就算他真有翅膀,李停云目不斜视看着,他也飞不起来,什么叫“插翅难逃”,这就是了。
那好,不操心别人的事,就说说他们俩吧!现在四下无人,周围静悄悄的,他们单独待在一块儿,站得这么近,怎么说都有点古里古怪的,但再古怪,还能怪得过方才那个吻吗?!
梅时雨心里不再念着他徒弟,就免不了回想起李停云用嘴给他渡气……好在薛忍冬作证,李停云只是为了救他!
“溺水之人都得这么救”,食人鱼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梅时雨恍恍惚惚地信了。
颤颤巍巍地想:虽然李停云仙魔同修,不伦不类,但他的灵息,是真的很干净啊。
干净,醇郁,凛冽,有点像酒,在地下封存了很多很多年的烈酒……等等,这是能说的吗?梅时雨惶恐,他竟然觉得李停云的灵息很上头!
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意思!
他只是在想,李停云的灵息,纯度很高,这大概和他的顶级天赋有关?灵息的精纯程度,不是靠努力修炼就能提高的,天时地利、灵根属性都很重要,越纯越难得!
李停云从前是什么灵根呢?梅时雨从来没有听他提过,心想,他现在定然把五行灵根都补齐了,但他先天拥有哪种灵根,后天就会惯用哪一种……
仔细一想,梅时雨才发现,自己跟他相处这么久,几乎从未见过他使用灵力,更不清楚他的习惯。
渐渐地,越想越远,越想越偏。
梅时雨的注意力早就不在那个“吻”上了。
而在李停云这个人。
心里大发感慨:他简直是谜一样的存在!
要是能多了解他一点就好了。
李停云低头,看到梅时雨脸色不明,青红皂白轮着换,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先是谴责他横行霸道、无理取闹,怒骂他是混蛋、坏蛋、不做好人,然后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一会儿愧疚一会儿自责,最后再把他谴责怒骂一遍……哈哈哈哈,想着想着,李停云就不要脸地笑了。
哪知他一个字都没猜对!
梅时雨不知他在笑什么,但也跟着轻轻一笑,“谢谢你为我渡灵息……但下次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这么做了。”
灌输灵息,说白了就是转让功力,谁的修为不是修为呢?白白地送给别人,太浪费了。
李停云的笑容僵在脸上,“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你那时是有知觉的???”
他摇晃着梅时雨的肩膀,咆哮:“你装昏迷?!你欺骗我感情?!啊!!!”
梅时雨快被他摇散架了,声音颠簸道:“我没有骗你啊,我是醒着的,但睁不开眼睛,又能怎么办?你这人,真是奇怪,怎么老喜欢‘摇人’呢?停……一下,停一下!好好说话行不行?!”
李停云激动归激动,还是听话松开了他。
梅时雨伸手探向他的脸。
李停云一点也不躲着。
不管这一巴掌有多重,他都认了!
然而梅时雨只是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痕,“……你是不是哭过了?”
这回终于轮到李停云惊呆了。
他呆呆地左右摇头。
但眼睛盯着梅时雨不动。
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
又死皮赖脸地点了点头。
梅时雨无奈道:“到底有还是没有?”
李停云坚定地点头,“有,真哭了。”
哭,是不可能的,装,是很擅长的。
“为什么哭呢?”
“……手疼。”
李停云灵机一动,“手太疼了,所以才用嘴给你渡灵息。”
嗯,对,没错,事实就是这样。
他真是太机灵了。
“手疼?怎么回事?我看看。”
“不止呢。我全身都疼。”
“……那好吧我不看了。”
李停云微微一笑,他这么说,正是想蒙混过关。他就算疼得肝胆俱裂,五脏俱焚,在他身上也是看不出一点毛病的。
他的痛苦源自与分身的共感,而眼下旱魃意识正在消散,共感也在减弱,他当然就没那么疼了。
至少可以忍耐,淡定地忍……
梅时雨一下抱住了他。
李停云瞬间不淡定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这是在用元神为你疗伤。”
“可我没看到你的……小鸟?”
“不是非要把青鸾召出来,才能开始治疗。有我抱着你,它不必显形。”
李停云敛眸,声音都变轻了:“那你为什么要抱着我呢?而不是让青鸾……”
“觉得你需要。”梅时雨不假思索道:“需要一个拥抱。”
李停云“哦”了一声,笑着回抱住他,把他揽得紧紧的,“那确实是的,我可太需要了。”
梅时雨任他揽着。
许久许久,他问:“你怎么还不推开我?”
李停云:“我为什么要推开你?”
梅时雨:“你不需要安慰了,就把我推开,这样我才知道你用不着我了啊。”
李停云:“我永远需要你,也永远不会把你推开。”
梅时雨没有说话。
加速的心跳就是他的回应。
又过了一些时候,他才低声道:“如果……如果你不是个大坏蛋,我们说不定能成为彼此最要好的朋友。但你实在是个捉摸不透的、危危险险的人物,在你身边,我没办法彻底放下戒备,也做不到对你绝对信任。”
“对不起……”李停云下半张脸贴着他的发梢,每次启唇都像轻吻,问心有愧,他把姿态放得无限低:“对不起。但你提防我,是对的。”
“能不能……能不能回头,做个好人……”梅时雨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了,说这种可笑的话,有可能挨打。
李停云确实笑了,但并非取笑,“也许世上每个人都有退路……唯独我,不能回头。抱歉,让你失望了。”
一连三声道歉,都把梅时雨听糊涂了。
李停云身上太热,抱这么久,梅时雨额上沁出一层薄汗,适时把他推开。
李停云也顺从地放手了,却见梅时雨撩起衣袖,看了眼胳膊,又伸手在自己胸前乱摸一通,再反手探向背后。
“你干什么?挠痒痒呢?”李停云不解。
梅时雨背对他,“帮我看一下……我身上是不是扎了很多根刺?鬼荆棘的刺?”
他掉进荆棘丛里,躺了那么久才被拉出来,只怕被扎成刺猬了,也没来得及拔一拔,害他一阵酸,一阵麻,一阵刺痛,难受极了。
李停云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哪来的“鬼荆棘”?哪来的“很多根刺”?周围一片白地,几丛枯草而已。
看到梅时雨努力够着肩背,试图拔掉那些让他难受的、但并不存在的“针刺”……李停云忽地心头一震,眼底难以置信地闪过一抹异色。
一个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稍纵即逝——
无关其他,是忘川水!
梅时雨……动情了。
一念起,一念落。
李停云心乱如麻。
兵荒马乱!十里烽烟!
从此再也不得享太平!
他彻底乱套,彻底慌了,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在那一念之间,他究竟是欣喜若狂多一些,还是提心吊胆多一些?!
梅时雨转身,见他呆站着,像一尊泥塑,不禁笑问:“你又在做什么?一二三木头人吗?”
“你才是块木头……”李停云喃喃自语,一块什么都不懂、傻到极点的木头!!!
“我怎么会是木头?最多,算是一块石头吧。”
“石头?我不喜欢石头,任人搬来搬去,迁移不定……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谁说的?岂不闻‘磐石无转移’?若能坚如磐石,不也很好吗?”
“你念了句情诗。”
“你不也是?”
“你跟我比?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知道啊,你在笑话我意志不坚定,而我,要为自己正名。”
“……”李停云笑了笑。
笑他还是没听懂。
一笑了之,岔开话题:“你心口那处,怎么缺了块骨头,疼吗?”
也正是因为这个,李停云之前才没敢使劲按压他的胸腔,直接下嘴渡了几口气——他那会儿是真想救人来着,没那么多旖旎的心思。
“不疼。这你别管,我自己掰断的。”
梅时雨不想多说。
“掰断送谁了?”
“……”
“换个问法,谁跟你索要血髓了?”
“……”
“不说?好吧,薛忍冬失职!我让他看好你,他不仅把你看丢了,还让人欺你心善,讨你便宜?!”
一口锅,从天而降。
不偏不倚砸到了薛忍冬头上。
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李停云和梅时雨同时回头,只见刚从山下爬上来的薛忍冬,甫一露脸,就被一口飞来横锅劈面砸晕!
砸得那叫一个稳准狠哟。
薛忍冬眼冒金星,人抱着锅、锅碾着人,轰隆隆地,滚下坡去了。
这一幕,直把山上的俩人看得一愣。
梅时雨佩服极了:“李停云,你怎么做到的……言出法随?!”
李停云:“……过奖。”
但,这还真不关他的事,不是他扣的锅!
虽然他确实有让薛忍冬背“黑锅”的打算,但这实实在在的、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一口大锅,当真不是他甩的???
俩人一同前去查看情况。
薛忍冬摔得七荤八素,人鱼形态的他,翻着肚皮、不顾形象地躺在地上,活像一条案板上等着开膛破肚的死鱼。
一条美丽的、迷人的、好笑的死鱼。
梅时雨上前,半蹲在他的脑袋边,试图把他喊醒,但怎么喊都没用。
李停云只是冷眼旁观,就好像不关他事儿似地,但在梅时雨即将伸手触碰薛忍冬脸颊的那一刻,他皱了皱眉,一脚踩住鲛人脆弱的尾巴尖,重重一碾!
薛忍冬立马弹射起身。
梅时雨:“……”
李停云:简单,粗暴,高效。
薛忍冬一下坐起来,身体醒了,人还没醒,只知用双手夹住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从何方来?要到何处去???”
抬头,看了眼李停云,迷茫地问:“你……又是谁?”
鱼失忆了!
梅时雨担忧道:“这下可怎么办?”
李停云习以为常,气定神闲道:“管他呢?也许过几天就好,也许过几年都好不了,随他吧。跟我们没关系。”
梅时雨:“……”
他这甩手掌柜当的,还真是敷衍了事、目无下尘啊!
太极殿殿主对下属就这么漠不关心、不闻不问?薛忍冬都不认得他了,他轻飘飘来一句“跟我没关系”,就算了结?!
那什么才叫“有关系”?等到被手底下的人反戈一击,出卖背叛,他才会在意???
俩人相视无言,良久,李停云终于道了声“好吧”,不怎么耐烦地从身上找出一样东西,扔给梅时雨,“用这个试试。”
梅时雨一把接住,翻手一看,这、这是……太极阴阳令?一个他从没见过,但经常听说的东西!
上次耳闻,还是在白玉京各路仙门道友的一片唏嘘声中——
李停云就是用这枚令牌,支使薛忍冬在最短时间内召集玄武城所有人,灭了蓬莱洲!
而在更遥远的当年,夏长风也是听从它的召令和调遣,率众屠了佛门八宗,火烧清凉门。
太造孽了!
握着这样一块东西,梅时雨只觉手心滚烫,异常灼热,尽力压下丢开它的冲动,问道:“这个……能让薛忍冬恢复记忆吗?”
李停云耸耸肩:“不能。但能让他像狗一样听话。”
“……”梅时雨对他的言辞感到不适。
低头看着手里的太极令,既然没用,就打算还给他了。
不料李停云说:“你拿着吧。”
“我……我拿着?!”
“既然你这么喜欢管闲事,那从今以后太极殿和四象城就交给你管了。”
“不行!这不可能!我怎么管得了?!”
那群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除了李停云,还有谁镇得住???
“有这个,就管得了。”
李停云道:“在我手底下混的人,身上都有一块看不见的印记,只要你拿着这枚令牌,他们就会顺从你。”
“不顺从的……会怎样呢?”
“爆体而亡,当场消失。”
不听话的狗,不现宰还留着过年吗?
李停云觉得梅时雨问了句废话中的废话。
但他有问必答,回答得还挺实诚。
“这么厉害的东西,对你来说肯定很‘重要’吧?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别人?”
“不重要。”李停云倨傲道:“没有它,旁人照样对我俯首称臣。再者,你也不是‘别人’。”
太极令只是权力的象征,而真正的权力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实力。
就像九幽帝玺,一块破石头而已,鬼帝当宝似的捂在怀里,最后还不是输给他了?拥有权力不难,守得住才是真本事。
“那我也不能要!你的东西,我拿了是什么道理?!”
道理?这还得讲道理?啰不啰嗦?李停云挑了下眉,现编一箩筐歪理:
“我们是朋友,做朋友就该不三不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分你我!什么你的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只有相互间欠着点什么东西,彼此‘横插一脚’,关系才牢靠,不然谈何交情?!”
梅时雨握紧令牌,“好,是你要把它给我的,我要拿它做了你不乐意见到的事……”
就比如,撤销对元彻的追杀令。
“……你会怪我吗?”
“不会。”
李停云目光平和,心说:我又不傻,难道还猜不着,你想要做什么?!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永远都成为不了梅时雨欣赏的那类人,回不了头,学不了好,但唯独希望,梅时雨能在他这“狼窝”里待得舒心一点。
就算胳膊肘往外拐,也没关系。
他就当没看到。
但别老是愁眉不展……
这个,李停云真没法装看不到。
他一双眼睛整天黏在梅时雨身上了。
他的开心、不开心,他的高兴、不高兴,他的隐忍、难过、伤怀、叹息,他那些想说出口但只能又咽下去的话,李停云心里门儿清!
怎能不在意。
梅时雨仍在薛忍冬身边半蹲半跪着。
只见薛忍冬抱头抱了有一会儿,忽然掀开身上的鲛绡,像翻书一样,翻看起了自己的鳞片,梅时雨不过多留意了他一眼,他就把鲛绡盖上了,非常警觉,双眼看着前方,开始发呆。
梅时雨想到,林秋叹跟他说过,这条鱼平时会把很重要的、一刻也不能忘的人或事,用鲛人族的语言刻写在鳞片上,辅助记忆……看来他也是留了心眼的。
“起来吧?”李停云向梅时雨伸手。
梅时雨也自然而然把手递了过去,被他一把拉起,侧了侧耳,“听,好像哪里有动静。”
两人齐齐看向同一个地方。
是锅。
那口从天而降砸中薛忍冬的锅。
这锅又大又沉,足足装得下四五个人,此时反扣在地面上,锅口深深陷入山岩,周围拱起一圈碎石。
锅里隐约传来一点响动,模糊而又沉闷,逐渐地,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里面拍打锅壁,一下下拍打,一声声呼救:
“外头有没有过路的孤魂野鬼啊?搭把手救救老婆子吧……要能救老身出去,将来多赏你几碗汤喝……”
人赃并获。
原来这锅,是孟婆的汤锅!
忘川发大水,淹毁奈何桥,把孟婆连人带锅冲走了,难为她一个老人家,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横冲直撞,上起下伏,激情旋转,着实体验了一把峡谷漂流的妙趣。
真叫个酣畅淋漓!
一个大浪涌来,汤锅飞上岸,才得停歇。
孟婆被甩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转醒,醒来发现自己困在了锅肚里,单凭身上这点力气,根本顶不开,出不去。
她虽是阴鬼,有穿墙透壁之能,但冥界的东西,大都是沾染死气的阴物,阴物之于阴鬼,却是碰得到、摸得着的。
只好拍着锅壁哀嚎求救。
梅时雨正要用青霜剑把锅口撬起来,却见李停云双手抱臂,轻轻倚靠在锅壁上,眼神示意他“且慢”,随后踢了那锅一脚。
不屑道:“孟婆汤我已经喝够了!那个味儿……咦呃,闻了就想吐!换个条件,或许我还能考虑。”
梅时雨惊奇:你喝过孟婆汤?!
李停云扯谎:……嘴馋,尝过。
梅时雨:这也是能嘴馋的?!
李停云:怎么不能呢。
梅时雨:那……我也想尝尝。
李停云:这他妈是能嘴馋的?!
梅时雨:为什么你可以,我不行?
李停云:为什么我喝了,你也要喝?
梅时雨:我好奇。
李停云:好奇我,还是好奇汤啊?
梅时雨:……
给个眼神自己体会。
他俩“眉来眼去”,彼此意会,连嘴都没张,就拌了很多句。
“好小子哟,我听出你是谁了……”
听到外面的人声,孟婆一喜,又一悲。
喜的是这小子绝顶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她燃眉之急,悲的是这小子极端利己,事不关己连吹灰之力他都懒得费!
李停云是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除非有利可图。
孟婆心凉半截,怎么偏巧碰到这个混世魔王?!无可奈何道:“你可真会挑时候!说吧小祖宗,你想要什么?”
李停云道:“我要你去三生石上找到我的姻缘线,连带另一根,一起解下来,交给我。”
红线成双,通常是两根系在一起的。
要是注定孤家寡人一个,那就只有一根,要是不止一段正缘,就会有好几根纠缠连结,理都理不清。
李停云估摸着,自己应该属于“孤家寡人”,红线那头不会有“另一根”,就算有,也不会是梅时雨的。
那就找出来,毁了它!
免得夜长梦多。
“这不可能!姻缘乃天定!哪能交由你自己做主?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红线抓在自己手里,想系在谁身上,就系在谁身上,岂不全乱套了?无规矩不成方圆!”
“那我问你,司无忧身上的红线,是哪儿来的?规矩?狗屁!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规矩,是不能破例的。”
孟婆登时没话说了。
“三生石到底是块什么样的石头,而这块石头藏在什么地方,地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知情吗?!”
司无忧那根红线,铁定是她给的!
“我道听途说,三生石立于‘乌山’之崖,可地界到处都是山,千山万壑,绵延不绝,‘乌山’又是哪座山?”
李停云继续施压:“老东西,还不说实话?!”
梅时雨思忖着,三生石和姻缘线,他倒也听说过,但“乌山”……闻所未闻!李停云知道的是真不少,他称自己“道听途说”,到底是从哪听说的?
转念又想:李停云索要姻缘线做什么?岂不知红线一经擅动,劫变缘、缘变劫,好事成灾、祸事成福,谁都说不准?他怎么做什么事,都这么大胆、疯狂、不计后果?!
孟婆道:“你不是在跟我谈条件,而是在给我下命令,若我不从,就是自讨苦吃,对吗?”
李停云道:“识趣。”
“那借这个机会,老身能否跟你谈个条件?”
“你也很会挑时候。说吧。”
“你从乾坤造化鼎里炼出的废丹,分我一粒行不行?”
梅时雨匪夷所思地看着李停云:天呐!你启封了乾坤鼎?!还用它炼丹了!!!
李停云骄傲极了:是不是很厉害!夸我一句就够了,不用说太多!
梅时雨:你可真是……技术差,工具多,不会做饭爱换锅。
李停云:……???
这才跟我混几天,损人都会用顺口溜了?嘴上功夫进步忒大!我还真小瞧你了!
梅时雨有些不好意思。
这话……其实是跟他师尊学的。
他师尊那张嘴,也是很厉害的,损起人来花样频出,就好比淬了毒的刀,见血封喉,门下弟子十三人,有谁没被“调侃”过?
梅时雨不记得,是他哪个师兄挨训,师尊溜嘴说了这句话……但却记得,当时大师兄不服气,站出来硬顶了几句,师尊就默然结束训话了。
现在回想起来……唉,这便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无心之语,刺痛了有心之人。
当然,梅时雨并不担心,李停云也会被这样的“调侃”刺激到,这不可能,他这个人,什么都不多但毅力绝对多,什么都不足但信心一定足……嗯?等等,不对!
梅时雨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方才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啊!只是用眼神在表达……李停云连顺口溜都能读懂?!
李停云自信满满:承认吧,我就是很厉害,各个方面。
梅时雨失笑:是的,是的,你最厉害了!
“行不行?行不行??到底行不行呢???”
可怜孟婆在锅底喊干嗓子,也没人搭理:“小祖宗,你给我个准话?!”
李停云“啧”了一声,“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
孟婆:“什么意思?”
李停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炼丹,从不出废料。”
孟婆:“那……那赏我颗好的?”
李停云:“也不出成品。”
孟婆沉默了。
李停云怅然,任平生临死前交代他的事,真是难如登天啊。
可再难他也得去做,还必须得做成!
为此……
“你找了那么多‘炉鼎’,用她们血祭丹炉,也没有丝毫助益吗?我是不信的。”
孟婆不死心。
李停云心说:有的,有助益,也有起色。为此,“血祭”这条邪路,他非走不可。
有意无意忽略掉梅时雨异样的神情,不动声色道:“‘炉鼎’也分上中下品,上品还是太少了,绝品更是可遇不可求。”
这不,刚抓住一个司无忧。
她的下场已是定数——
祭炉!
孟婆幽幽道:“我这里倒是有个绝品,你要不要?”
李停云嗤之以鼻,“你当大街上捡垃圾呢?”
抓了一个,又来一个?真有这种好事,还能叫他遇上?!
孟婆道:“你还别不信,踏破铁鞋无觅处!眼下这个小姑娘,就在我身边躺着,昏迷不醒。她是被大水冲进我锅里的,你说巧不巧?”
李停云单手按在锅壁上。
稍一使劲,就把汤锅掀飞了!
轻轻松松。
梅时雨抢先一步,把孟婆口中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解救出来,如他所料,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侄,元彻的小师妹,月儿!
梅时雨一手携抱着人,一手持剑防备:“李停云!你不能!”
不能再血祭丹炉、滥杀无辜了!
至少,不能是这姑娘,不能是花映月!
李停云脸色渐沉。
盯着他揽在别人腰间的那只手。
闹心!
一扭脸,冷声质问:“她就是你说的绝品炉鼎?有何证据?!”
孟婆被他突然变脸吓一激灵,忙道:“瞧见她手里那枝花了没?”
梅时雨低头看去,花映月一身红衣,更显脸色煞白,人已经昏死过去,没有意识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枝红花,身体几经腾挪、辗转,手也不松,花更不落。
“曼珠沙华,一看就是在黄泉路旁摘的。那边成片的焦土之上,长满了这种‘死花’……”
“每一株,都是根系枯萎、花叶凋零。不像小姑娘手里这枝,花开正盛,甚是罕见。”
“我听说,炉鼎之身,滋养万物……”
“你不过是臆断而已!”梅时雨情急之下,打断孟婆的话。
“这个姑娘,是道玄宗弟子,水火双灵根修士,曾跟着我大师兄,主修自然之术,擅使草木生灵!她若能让地界‘死花’复活,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你先把她放下!”李停云狠狠拧眉,恶声恶气:“抱上瘾了?!”
见他这个态度,梅时雨更不敢松懈,生怕一放手,人就被抢走。
僵持之间,一道剑气破空突至,犹如一痕闪电劈裂苍穹,迅疾而不失威猛,霸道而暗藏巧技 !
与之相伴的,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雷电!
梅时雨捕捉到这个熟悉的要素。
不用想了,是他徒弟那把剑!
那把从他心脉中锻铸成形、一出鞘就有可能引来天罚的神剑——
剑名,释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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