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婆婆双手颤抖的接过银票，端起来放到近前仔细看了又看说道：“好人啊，遇上好人了。”
孩子们凑近葛婆婆，围着她，瞪大眼睛看了银票后，互相笑着，互相推搡着。
石壮起身去了厨房里，翻出鸡鸭鱼肉，鸡鸭都是活的，拎起来解了绑绳，送去搭了棚子的鸡窝中，鲜鱼和肉拿来陶瓷盆装起来和其他东西都送到杂物间的置物架上。杂物间没有保暖的功能，正好存放这些东西。
想着今天是交年，家人又许久没见到肉星，趁着今日切下一块肉炖个酸菜，打打牙祭。
石壮也没有自作主张，先进了里屋，掀开门帘，只露个头喊道：“婆婆，二十多斤猪肉，腌一半吃一半，中午切下来一斤，炖酸菜可好，再留出一斤做酒食，供奉灶君，剩下的靠点油滋，过年包饺子，又能余下荤油。”
葛婆婆还沉浸在意外收获中，屋子众人正听叶娇娇说着新东家给的茶叶只需要用开水冲泡便能喝。
葛婆婆听到石壮的声忙回过神回道：“好，难得吃回肉，切二斤，让大家吃个饱。”
孩子们一听有肉吃，立刻欢呼起来，叶实却在一堆东西当中精准翻出糖果来，送到葛婆婆眼前，嘴里说道：“婆婆，糖，糖。”一边说着，一边从嘴里流出哈喇来。
其他人看到笑个不停，把个小叶实笑的不好意思起来，拱到婆婆怀里。
葛婆婆笑着解开糖包，将里面的糖块分给每人一块，自己也掂了碎糖片甜甜嘴。
叶娇娇见到后，从糖包里拿出一整块糖，硬塞进婆婆嘴里说道：“婆婆吃，以后咱家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我和壮哥好好干，这么好的主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一家人欢声笑语，喜气洋洋，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想象中，更是怀着无限憧憬而扬起嘴角。
与此同时在开封城内、临安城内、洛阳、休宁和清河等地，有姜家二房和三房生意的府城，只要是生活困难的平民，在交年这一天，可以在如意楼、霓裳羽衣和俏佳人的店铺里，领取实名制的救济票。
救济票可从小年至过年任意一天，领取二十斤糙米，五斤陈米，二斤新米，二十斤黑面，二斤白面，腊肉二斤，粗麻布一匹。
因是是头一年对贫民进行救济，物资储备和救济对象的调查工作尚不完善，但即便如此，领取了救济的贫民百姓们仍是感恩戴德，被生活压迫的脸上在领了物资后，难得露出笑来。
许久没回京城的卢太医只串了两天门，便带着他的徒弟们张罗着腊月二十五在相国寺前的义诊赠药。
因着药草有限，一日只赠药百名，看诊限时不限数，从早卯时两刻开始，到午时初结束，中间休息两刻钟。
头一天下午未时正放号，重症放一百个就停，普通病症放二百个，顺带脚的让徒弟们长长见识，闭门造车能有什么出息，临床实践很关键。
这和现代看病就医一样的道理，你去普通医院和大医院，看普通诊和专家诊肯定不一样的效果。
普通医院的大夫接触的病例有限，片子出来了，有时候丁点小病也给你无限扩大，吓得人胆都没了，找了熟悉人去大医院找临床主任再看看，虚惊一场。
义诊不是等闲小事，“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同样是头一年试验，只在开封和临安两地设点，临安的老大夫也是卢太医帮着联系的，从前的同仁，也是太医院擅内科的太医，姓李，从正四品右院判退下来的。
李院判与卢太医“臭味相投”，爱小酌几杯，偏酒量不佳，别管什么酒，都能三杯就倒。
李院判衣锦还乡后，在临安郊外置了二十多亩山地，种上了草药，过了白露就上山采药，也从山民手中收购新鲜药材再泡制，回头给周边村子的村民免费看病，只收取草药钱，并且相同的药效，他只用最廉价的草药，七里八乡颇有善名。
正因为如此，雪莲十月里跟卢太医说年底要给贫民搞义诊的时候，他最先举荐的就是李院判，赠的药也可以从他手里买，不贵药效还好。
雪莲没二话，于是慈善队伍里又多了一员老将，由卢太医出面，拿着头一茬竹筒酒，就把李院判发展进来。
再把西塘独家小院送上一座，特产竹荪、溪水石斑鱼、稻田鱼、跑山鸡、大肥鸭再送上一波，直接就把老头拐回来，做为临安分理处的御用医生，并且还帮着带实习徒弟。
交年这一天，最高兴的当属东京城和临安城内患病的贫民百姓。
未到午时，就在义诊棚外排起了长队，义诊只有三天的时间，便放出去了三千个看诊号，三百个送药的号。
没拿到赠药的号，医师们也会告诉拿了号的百姓，若是普通病症，不需要熬药的，也会赠送中成药。
城内百姓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葛家小院的众人吃了午饭，换上七八成新的旧衣，葛婆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往头上抹了平常不舍得用的桂花味的头油，方带上孩子们从小甜水巷出发，向南行去大相国寺采购年货。
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每逢初一，十五，逢八，对外开放五次，腊月里增加一次就在交年这一天。
天王殿、佛殿、资圣殿是贫民百姓主要交易的场所，在这里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摆满了日用百货，小商贩们见缝插针，就连大殿的廊庑中也挤满了人。
人声鼎沸中，随处可见披着袈裟的和尚，可别小瞧了他们，个个家产不薄，按理说出家之人跳出六界，只宋朝的和尚，却在铜臭中修得正果。
葛婆婆且带了香烛去大相国寺祭拜佛祖，家中得遇贵人，需得感谢。
交年是一年一度的祭灶，是对灶神的礼敬，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
这一夜有钱人家会请僧人或道士念经，而她家可没这闲钱，亲身到佛祖眼前念诵经咒，烧化纸钱，更有仪式感。
家中祭灶用的酒糟、画像和纸马早早就准备好了，甜嘴用的花饧、欢喜团和糖豆粥更是一大早就熬上了，只等着云落山顶峰，星空下，上演“醉司令”。
葛婆婆带着香烛，先是领着众人进了大殿找了知客僧，捐了五百钱的香火钱。
在大雄宝殿佛祖前一家人在她的带领下虔诚的叩首，求贵人一家和自家人皆福乐安康。
出了佛殿后，葛婆婆给了石壮二百钱叮嘱道：“大郎，你带着弟弟们逛去，想买什么零嘴看着买，不需念着妹妹们，妹妹这里想吃什么，有婆婆”。
石壮接过钱放到荷包里点着头说道：“知晓了婆婆。”
葛婆婆接着又叮嘱了一番：“你们若要买贵重的东西，需得回来问过婆婆。婆婆带着妹妹们就在廊庑这里逛，若你们逛够了，不想过来，就去北门等着咱们。等把买的年货送家去，再到马行街把鞋领了接着逛，晚食就在夜市里吃上一口。”
石壮自是应承，带着弟弟们高高兴兴的拿着钱直奔烧猪院买炙猪肉分食。
兄弟几个站在烧猪院里吃的满嘴流油，彼此回望的眼睛里发着光，那是幸福的光芒，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石壮又买了三块瘦肉多的炙肉，拿油纸包了揣在怀里，显而易见是给葛婆婆和两个妹妹备下的。
葛婆婆带着姐妹俩在相熟的师姑摊位前，买了精致的领抹、头花和绦线，她打算带上叶真真年前给东家做上两双绣花鞋，待年后娇娇上工了，再问过管事的，东家有几口人，闲时再给做几双鞋，表表心意。
过的贫穷不可怕，能够相亲相爱，拧成一股绳并肩作战，才是难得可贵。
这一家人因着机缘，得遇雪莲，才有了今日的转折，以后的生活会蒸蒸日上，不复灾难后的清贫和哀愁，也不会因吃不饱饭，而难以入睡，更也不会因为要交税而东拼西凑。
雪莲的愿想便是如此，希望更多的平民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能吃饱能穿暖，病了看得起医生，不至于听天由命。
至少在这一年的年关，因为有了雪莲的慈善事业，而使许多人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不至于流离失所；贫困的人家有了救济物，能把日子过下去。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只有掌握了技能，这些人肯付出劳动，便会拥有一份工作，挣上一份工钱，安稳度日。
葛婆婆带着姐妹俩又买了些糖块、干果，连平日不舍得用的灯油也买了一瓶，更是奢侈的买了两根蜡烛。
最后拎着东西也去了烧猪院，找了相熟的大和尚慧明买了十斤荤油，因从前与叶当家交好，这大和尚也是很照顾这一家老少，他身上有武艺，石壮等人自家中遭难后，便跟着慧明学些保身的技能。
慧明的武艺学的杂，石壮等人也跟着学的杂，南北融合，奇门技巧，
葛婆婆在大相国寺的北门外雇了一辆棕榈车，这种车专供拉脚，有顶盖，有上车门，门上按四季垂着不同厚度的布帘，将东西连人一起送回甜水巷。
到了家，都不用葛婆婆等人，跟着车子跑回来的小子们就把买的东西运进院里。
石壮看着厨房里满满当当的年货，感觉每一下呼吸都是那么甜，一如斑驳陆离的光阴中，投下的一缕阳光，更似行走在荒芜人烟沙漠里的行客，望见脚下的绿洲，有希望人才有奔头，有希望才会活的有滋味。
石壮将婆婆里外屋的门，都上了锁，又检查了西屋的门锁后，方走出院子，锁上院门。
一家人挤在车里，在车夫的一声吆喝声中向北马车街驶去。
从相国寺的东门大街经过东街南的高阳正店向北就进入了马行街，从这往东，街北是车辂院，南面是第二甜水巷。
再往南行，是最繁华的东华门外十字街南面的界身南巷，开封城内的霓裳羽衣和俏佳人分店便坐落在此。
节日里车水马龙，一路上可见骆驼、骡子、驴子等牲畜驮着竹篓子，篓子里装满了货物，若看到是用布袋子驮运的货物，十有八九里面装的是粮食。
要说东京城里最牛的车当数“太平车”，车的两个轮子和车箱一样高，车子前头的木板两端会向前延伸二三尺长，作为车把，驾车人在中间掌控着车把，一边挥鞭，一边驾驶，而车子后面有两个斜木脚拖。
这样的大车最多可以装载上万斤粮食，车前套着二十多头骡子或者驴子，也有用七八头牛拉车的，前后分作两行，车后还会拴着两头，遇到下坡时，跟车的车夫便会挥鞭吓唬尾缀的牲畜，起到减速慢行的效果。
太平车不仅用作运送货物，更是承担了城内搬家的大梁，其次还有“平头车”“串车”“浪子车”“痴车”等，都是节省人力的好帮手。
一行人在店门口下了车，车钱付过后，葛婆婆和叶真真为代表进店凭票将尺码报上取了鞋，三双女款，四双男款。
葛婆婆又给石壮和娇娇又多买一双换洗，这在贵人眼前当职，可不能一直穿一双鞋。
棉鞋用霓裳羽衣特制的包装袋分开装着，出了店门石胄和石柱两人忙接过去拎在手里。
一家人终于能在过年穿上新衣，大的几个倒能管理好表情，只几个小的，走路都是蹦蹦跳跳，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因着家里的年货齐全，零嘴也都采购齐全，几人便在街市里逛着，看到好吃的，买上一份，几人分食尝个味，燋酸豏、煎肝脏、奇豆、果木翘羹、红丝、蛤蜊、糍糕、灌肠……吃的众人嘴上冒油，眼角都是笑。
自从家道中落，白发人送黑发人，只余一家老少，便不曾这么开心过，更不曾如此这般奢侈的敞开肚皮想吃什么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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