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粘稠地凝固。街对面咖啡馆飘来的烘焙香味,身旁路人匆匆而过的模糊身影,车辆驶过湿滑路面的沙沙声.......所有这些伦敦午间最寻常的喧嚣,都变成了一幅扭曲、失真的背景画。
而他,则是画布中央那个被定格、被审视的囚徒。
王铮的身体有极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但立刻,冷静又如同铠甲般迅速覆盖了最初的惊悸。
没有挣扎,缓缓地转过身,然后将那只悬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中午好,卡尔顿探长,这么巧?怎么,想请我吃饭?”
语气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冰冷的嘲讽。
这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灵魂,在替他行使最后一点表演的义务。
卡尔顿咧嘴笑了笑,像是一种狩猎得手的嘲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指尖夹着一张折叠的纸片,在王铮面前“唰”地一下展开。那是一份正式的文件,顶端印着皇家检控署的徽记和粗体字。
“我想是的,王先生。警局的咖啡虽然不怎么样,但管够。那么,杰克·王,王铮,王先生,我现在以涉嫌参与有组织洗钱活动、以及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请你回去接受调查,希望您能配合。”
说完,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安德森和另一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站定,形成了合围之势。
而安德森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后,暗示着某种不容反抗的态势。
王铮的目光扫过那张纸,上面的名字、罪名清晰无误。
即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但脸上的肌肉却控制得极好,只是微微眯了下眼,透过头顶建筑物玻璃幕墙反射的惨白的阳光,看向卡尔顿。
“我?”王铮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荒谬感,“探长,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严重的误会。我是一名合法的商人,我的公司....”
“有什么误会,回到警局再说清楚不迟。”卡尔顿不容分说地打断他,朝安德森努了努嘴。安德森会意,上前一步,动作熟练地开始搜身,确认没有武器后,手搭在王铮的肩上。
“探长,我理解你们的程序。但在我的律师到场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
卡尔顿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在评估他这种镇定的成分,一耸肩,“随便你,”
又挥手示意安德森,“带他上车。”
王铮被夹在卡尔顿和安德森中间,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没有警用标识、但车型普通的深色轿车。
努力挺直脊背,步伐不见慌乱,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不太愉快的会议。周围那些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投来各异的目光,好奇、惊讶、漠然.....王铮通通无视,他的大脑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被塞进轿车的后座,安德森坐在他旁边。卡尔顿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向着苏格兰场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王铮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缝着眼,他需要时间,需要理清头绪。老乔的失联、公司的突查......链条正在一环环收紧。
关键点在哪里?是哪个环节出了致命的纰漏?司汤达?阿龙?还是国内那条线?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手里,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那些被哈里森带走的服务器和文件,能在多大程度上被解密、被串联起来?老乔的失踪,是彻底的背叛,还是仅仅因为他自己的恐慌性逃离?
他反复咀嚼着卡尔顿刚才的话,“有组织洗钱”、“妨碍司法公正”。后者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警方可能掌握了他试图销毁证据或潜逃的意图。
是那个电话?还是消防通道的逃离被捕捉到了?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警方找到他,意味着他们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但未必是铁证。
起诉和定罪之间,隔着漫长的法律程序和无数的变数。
老乔的失踪是一把双刃剑,既可能是致命的漏洞,也可能成为他辩护的切入点,一个财务主管的私自潜逃,难道不能说明很多问题吗?
关键在于,守住自己的口。言多必失,尤其是在对手显然有备而来的情况下。
而莫里森.....现在所有的希望,都系于那位精明而强硬的刑事律师身上了。
。。。。。。
车子驶入苏格兰场,穿过一道道需要刷卡的门禁,王铮被带往拘留区域。
流程是标准化的,带着一种机械的冷漠。搜身,取下所有个人物品,手表、钥匙、皮带、鞋带,甚至那副墨镜。每一样东西被取走,都像剥掉一层他与社会身份连接的皮肤。
将他从“杰克·王”、“王总”、“精英”的躯壳里强行剥离出来,还原成一个等待审讯的嫌疑人。
最终,他被带进一间狭小的审讯室。王铮想象中相差无几。狭小、密闭,墙壁是令人压抑的米黄色,一张固定的金属桌子,两把塑料椅子,墙角高处有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亮着红光,一股子阴冷霉味儿。
他被要求坐在桌子一侧的椅子上,安德森守在门口。卡尔顿则不见踪影,显然是去办理手续或是进行某种部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凝固的胶水中跋涉。
王铮双手放在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相互轻点,在心里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的情况,预设着卡尔顿会问什么问题,自己该如何在律师到来前,最大限度地保持沉默,又不至于激怒对方。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或许更久,询问室的门被推开。
卡尔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个录音笔。
卡尔顿在王铮对面坐下,将录音笔放在桌上,按下录音键,用公式化的语调陈述了时间、地点、参与人员等信息。
“王先生,又见面了,”卡尔顿笑着,看着,试图穿透王铮表面的平静,“我们现在开始正式讯问。关于以太解决方案有限公司涉嫌参与大规模洗钱活动,你有什么要说的?”
王铮抬起眼,迎上卡尔顿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卡尔顿探长,我再次重申,在我的律师莫里森先生到场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卡尔顿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早料到会如此。
“王先生,合作的态度对你很重要。我们掌握的证据相当充分。包括你公司异常的资金流水、与数个空壳公司的可疑交易、以及你今天的....潜逃行为。”
“潜逃?”王铮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探长,我只是按照计划去用午餐。如果你们认为这构成潜逃,我需要律师来界定这是否合法。”
“那你怎么解释你出现在那辆与公司注册地址无关的车辆旁?而且是在我们对你公司进行调查的敏感时刻?”卡尔顿步步紧逼。
“私人事务,与本案无关。”王铮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仍然坚持,等待我的律师。”
卡尔顿盯着他,沉默了几秒,眼神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卡尔顿在施加压力,试图找到王铮防线的裂缝;王铮则在坚守,用沉默和程序权利构筑壁垒。
“王先生,”卡尔顿换了一种方式,语气放缓,带着点“为你着想”的意味,“你应该清楚,这些指控的严重性。主动配合,说明情况,或许能在法官那里争取到一些同情分。一旦所有证据都摆在桌上,你再想开口,可能就晚了。”
王铮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探长,我理解你的工作。但我更相信法律程序。在得到专业法律建议之前,任何未经深思熟虑的言论,都可能对我不利。所以,我们还是等莫里森先生吧。”
第一轮的对话,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接下来,卡尔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珠炮一样射向王铮,涉及离岸公司、资金循环、贸易背景、老乔的职责、甚至司汤达案件中间接可能存在的关联......
王铮始终像一尊石雕,缄默是他唯一的回应。目光时而低垂,看着桌上那圈被无数胳膊肘磨出的亮痕,时而抬起,与卡尔顿对视,眼神里没有任何内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拒绝合作的虚无。
卡尔顿的耐心在一点点消耗。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远比他预想的更难对付。
那种冷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源于对某种规则的深刻理解和对自身处境的精确判断。和进来就吓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司汤达或者一直强硬着抵抗的人不同,眼前这人,不是一个会轻易崩溃的雏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审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王,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证据链会说话!你现在合作,还能争取个态度.....”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一名制服警探探头进来,“卡尔顿探长,疑犯的律师到了,要求会见他的当事人。”
王铮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乏力感席卷而来,让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挺直的脊背。他成功了,他守住了这最难熬的第一关。
卡尔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狠狠地瞪了王铮一眼,,然后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会见可以,”卡尔顿冷冰冰地对门口的警探说,目光却依旧钉在王铮脸上,“但告诉他,他的当事人涉及的是重罪,我们会申请拒绝保释。”
王铮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翘起了一个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游戏进入了下一个回合,确认他暂时从赤身裸体的逼问中,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得以披上法律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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