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街道,浸在一种黏稠的、半明半暗的暮色里,远处的霓虹灯,像一串串浮在浑浊河水上的虚假宝石。
老乔站在公寓那扇狭小的窗户前,指尖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目光却没有焦点地落在楼下街道上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
从公司回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钟头,老乔就那么一直来回看着窗外,坐立难安。
王铮那句“我们脚下踩的,从来都不是坚固的陆地”,像一句冰冷的谶语,不断在他耳边回响,每一次都让他心里一阵发紧,仿佛能听到脚下那块看似坚实的地板正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手指间夹着一支早已熄灭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颤巍巍地悬着。
财务室里,卡尔顿审视的眼睛,那个年轻的调查员看似平静却句句戳向要害的追问,还有那个块头硕大、沉默堵门的.....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收拢。
FSA和苏格兰场联手,这绝不是例行公事的敲打,这是瞄准了七寸来的。
王铮的镇定自若,在老乔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赌徒式的侥幸。
可他姓王的有赌性,有底气,或许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依仗。可我老乔呢?
“有限的收缩和隔离?”老乔嘀咕着,看到玻璃上映出眉间那道深陷的悬针纹,想起今年回老家那个算命的神婆给自己的占的上坎下坎叠水的卦象,不吉啊。
这就像房子已经烧起来了,主人却还只同意泼出去一小桶水,还指望能控制火势。
他太了解这里面的门道了,那些看似天衣无缝的合同、发票,在真正的风暴面前,脆薄得像一张草纸。
一旦警方顺着某条线深挖下去,要是国内那边再崩掉几个环节,两边信息一合流,现在这点“表面合规”的功夫,瞬间就会土崩瓦解,和国家机器比,你算个der啊。
自己只是一个从婺州火腿厂会计岗位上走出来,靠着小心谨慎和几分运气,才在这艘看似豪华的大船上谋了个位置的普通人,这船一旦沉没,自己这种没有根基的小角色,会第一个被漩涡吞噬。
见过账本上的数字游戏,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直面苏格兰场的探长和FSA的调查员。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泼天的富贵,只是一份足够安稳度过余生,能让家人无忧的保障。
可现在,这份保障正在裂开缝隙,漏进来的是刺骨的寒风和铁窗的影子。
“不能再等了.....”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疯狂叫嚣,压过了对王铮这群人的敬畏,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风声不对,好几处都在漏风!姓王的被眼前的局面蒙住了,或者说,赌的太大了。”
手指微微抖着,一页页翻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和号码,最终停在某一页。
上面只有一个用铅笔写的名字“春生”,和一个区号显示是粤省的电话号码。
老乔猛地转身,快步走进卧室,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胡乱扒开几件冬衣,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包着塑料封皮的旧本子。
那是一本通讯录,纸页泛黄发脆,边缘已经磨损发毛,散发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烟草的气息。
这是他多年积攒下来的“保命符”,上面记着一些轻易不能动用的关系和门路。
手指有些颤抖,借着从客厅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一页页翻过那些模糊的字迹,最终停留在一个只用铅笔写着“春生”两个字和一行数字的页面上。
这个名字和号码,他已经快两年没碰过了,是自家的一个亲戚,据说专门做“特殊通道”的生意,当时只当是条或许永远用不上的暗线,此刻却成了他眼中的救命稻草。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话筒,冰凉的塑料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依然有些发颤的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了那串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电话被接起了,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隐约的电视声。
“喂?”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略显沙哑的男声传来,透着被打扰的不耐。
“春....春生哥?是我,乔杜里。”老乔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辨认这声音,随即恍然,“哦,杜里啊。半夜打电话,有事儿?”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戒备。
老乔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春生哥,我......我想走,走你的线,去尼德兰,你那边有这条线么?”
“去尼德兰?”电话那头,春生的声音立刻警惕起来,“什么意思?你遇到麻烦了?”他特意强调了“麻烦”两个字,意味不言自明。
老乔知道不能细说,也不敢细说,“具体......具体不能细讲。你就说,行不行吧?我现在就要走,越快越好!”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隐约的电流沙沙声。老乔屏住呼吸,感觉时间像停滞了一般难熬。
“行是行动通......”春生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江湖人特有的审慎,“不过,下一批从尼德兰过来的船,要下周才能安排回头空舱。你能等?”
“不成!”老乔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尖锐,“等不了!我要最快的,最好,最好明天就能走!”
“哈?”电话那头传来春生咂嘴的声音,似乎在权衡利弊,“明天?这么着急,杜里,你这是给我找了个麻烦啊。”
他没等老乔回答,话锋一转,“这样行不行,尼德兰不去,去安特卫普?不过那边是北非那帮人的地盘,我得转一道手,价钱和风险都不一样。”
安特卫普?老乔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比利时,申根区,只要能离开腐国,去哪里都行!
“没问题!怎么都行,只要快!”他毫不犹豫。
“那你等着,我问问那边。一会儿给你回过去。别用这个电话了,号码给我一个。”春生办事很谨慎。
老乔连忙报出了自己的手机号。
挂断电话,老乔坐在床沿,就在这昏暗和寂静里等待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也许更久,老乔几乎是数着自己的心跳在计算时间。手机忽然响起,他一把抓起,“喂?”
“杜里,”是春生的声音,背景安静了许多,“后天一早,加急。七千镑,现金。能行?”
七千镑!老乔感觉肉疼了一下,但只要能走,他没有丝毫犹豫,“成,没问题!”
“好。那你记一下,”春生语速很快,“明晚,七点之前,到诺维奇,大雅茅茨那边的克里夫顿酒店办入住。到了会有人接你,从酒店的私人码头,坐游艇走。记住,只带随身小件,别拖箱子,惹眼。联系人和暗号发给你了。”
“诺维奇....大雅茅茨.....克里夫顿酒店......记下了,谢了,春生哥!”老乔低声重复着,像背诵救命咒语,
“行了,自己小心,到了安特卫普给我回个电话。”春生说完,便干脆地挂了。
放下手机,老乔靠在床头,定了定神,琢磨琢磨,打开衣橱,摸出一个结实的双肩背包,开始往里面塞东西。
几件换洗的贴身衣物,所有能找到的现金,厚厚几沓英镑,还有些欧元和美刀,那是他这两年像仓鼠囤粮一样一点点攒下的“保命钱”,套上一件厚夹克,把一个证件包塞进贴身的口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书桌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它。
抽屉里很空,只有几本旧杂志,还有一块用塑料袋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移动硬盘。硬盘是银灰色的,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冰冷而沉默。
这里面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当初留下这些,是出于一种会计本能的不安,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或者说,是一道护身符。
带上它,风险极大,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不带......
老乔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在这条道上混了这么久,他太清楚了,空口无凭,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只有实打实的东西。
这是一剂猛药,可能救命,也可能要命。
一咬牙,抓起硬盘,飞快地塞进了背包最内侧的夹层里,拉好拉链,仿佛要将一个巨大的秘密彻底封存。
不能留在这里了,一刻也不能多留。
拎起背包,老乔环顾了一下这个住了快三年的小公寓。
熟悉的家具,墙上的挂历,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一切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但如果今晚踏出这个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叹口气,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放着晚间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报道着遥远的战事和国内的经济数据,与此刻他正在经历的惊心动魄恍如两个世界。又将落地灯的亮度调高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老乔轻轻打开房门,侧身闪了出去,没有走楼梯,而是转向了走廊尽头那扇通往消防通道的、通常紧闭的铁门。
用力推开,铁门发出沉闷而锈蚀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楼道里传出老远,钻出去,反手轻轻带上门,沿着陡峭、布满铁锈的室外楼梯,小心的一步步向下,尽量不发出声响。
下到一楼,正好是楼后的一条巷子,隔着一堵矮墙,外面就是一道堆放着垃圾桶的小路。
他先将旅行袋扔出去,后退两步,一个加速,扒上墙头,有些笨拙地翻了过去。
捡起旅行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拉了拉夹克的领子,将脸埋低,快步走出小巷。
巷子口恰好停着一辆亮着“空车”灯的黑色出租车。
老乔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帕丁顿车站。”
司机是个肥胖的白人老头,正就着车内昏暗的灯光看一张皱巴巴的小报,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发动了汽车。
出租车缓缓驶入伦敦夜晚的车流。
老乔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店铺、酒吧、红色的巴士.....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前路是凶是吉,他无从知晓,但他知道,从他翻出那扇消防窗的那一刻起,他在伦敦的生活,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前方是茫茫的逃亡路,背后是正在收紧的无形罗网。而他,只是这巨大风暴中,一颗仓皇滚落的沙砾。
。。。。。。
凌晨三点多,王铮才结束与国内那越洋电话的漫长拉锯。
听筒那头,被电流模糊了的乡音里透出的不再是往日运筹帷幄的沉稳,而是某种被无形压力拧紧后的滞涩与审慎。
挂断电话,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高度紧张后难以平复的亢奋与更深层的不安交织在一起。
窗外伦敦的夜色已开始渗出一种浑浊的灰白,像稀释的墨汁。
国内那边的水房传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只说是“风紧,多处水道受阻,暂缓一切非必要流转,静观其变”。这种黑话般的谨慎,比直接的坏消息更让人心悸。
王铮倒在床上,却睡不踏实,梦境光怪陆离,尽是破碎的合同条款、闪烁的警灯和不断响起的电话铃声,就这么在浅眠边缘来来回回着挣扎着,渐渐迷糊过去。
再睁眼时,已近八点,坐起身,只觉眼皮沉涩,嘴里一股苦味带着干涩,而细腻,一种莫名的不安,像房间里未曾散尽的隔夜烟味,缭绕不去。
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老乔,启动更深层次的清理程序,昨晚那个“有限收缩”的决定,在接到国内最新消息后,显得过于乐观和危险了。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老乔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漫长得令人心慌的等待音,一声,又一声,仿佛石子投入深井,听不见回响。无人接听。
王铮皱了皱眉,挂断,立刻重拨。如此三次之后,再拨过去,竟然变成了“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冰冷女声。
无法接通?老乔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这是铁律。就算是没电,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从响铃变成无法接通。这感觉,像是信号被什么东西突兀地切断了。
心猛地向下一沉,像骤然踏空了一级台阶。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一种冰冷的、带着粘稠质感的预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抬手,立刻拨通了公司的座机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是前台姑娘略显惺忪的声音。
“以太解决方案,早上好。”
“我是王铮。老乔在吗?让他接电话。”王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王总早!乔主管?他还没到呢。您有什么吩咐,一会儿等他来了我告诉他.....”
“没到?”王铮的心沉了下去,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快八点半了,老乔通常七点半就会到公司整理账目。
“他有没有打电话来请假?”
“没有呢,王总。需要我打他手机问问吗?”
“不用了。”王铮啪地挂了电话。
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没来上班,电话无法接通.....这绝不是老乔的风格。那个谨小慎微的婺州会计,就算天塌下来,也会先打个电话通报一声。
出事了。
王铮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冲进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泼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必须立刻去公司!
胡乱套上昨天的衬衫和西裤,抓起车钥匙和那个黑色公文包,冲出了公寓门。
清晨的街道冷清而潮湿,夜雨留下的水渍在坑洼的路面上反射着破碎的天光。他发动汽车,引擎的低吼在寂静的街区里显得格外刺耳。车子汇入逐渐稠密的车流,他却觉得速度慢得如同凝滞,每一个红灯都像是对他耐心的凌迟。
终于抵达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几乎是跑着冲进了电梯,手指用力按在“17”楼的按钮上。电梯缓慢上升的嗡鸣声,在他听来如同催命符。
“王总早!”前台姑娘看到他,有些惊讶于他罕见的匆忙和略显狼狈的形象。
王铮没理会,径直穿过开放式办公区。
几个早到的员工正在泡咖啡、整理工位,看到他都纷纷打招呼,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脚步不停,直接走向那间财务室,一拧门把手,缩着,王铮忙摸出一把钥匙,手指因为紧张有些颤抖,试了两下才找准钥匙孔,咔嚓一声打开了门。
房间里散发着着老乔常吸的那种廉价烟草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儿。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文件柜紧闭,书架上的资料码放整齐。
王铮扑到老乔的办公桌前,按下电脑主机电源键。
按下老乔电脑主机的电源键。屏幕亮起,进入系统。他飞快地移动鼠标,点开几个关键的文件夹和财务软件入口。
一些非核心的日常文件还在,但几个他嘱咐老乔需要“整理”的、涉及特定时期与离岸账户往来的加密分区和临时数据缓存,访问记录显示已在昨夜被彻底清除,连回收站也被清空。
看到这里,王铮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丝。老乔至少完成了这部分“隔离”工作。
但这短暂的松懈,立刻被更大的疑云所笼罩。
完成了清理,然后呢?手机关机,人不见踪影。这不像是在执行指令,更像是一种.....断尾求生后的自我消失。
看到这些,王铮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半分。
但这份松弛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更大的疑虑取代。老乔如果只是跑路,为什么不通知自己?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要散伙,也该有个交代。这种不告而别,更像是一种彻底的背叛,或者……他是在某种极端紧迫、无法通讯的情况下被迫离开的?
王铮退出系统,关上电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反手锁上门,隔绝了外间隐约的键盘声。阳光被对面大楼的墙壁遮挡,房间里一片晦暗。
坐回椅子上,一边给自己的电脑开机,一边琢磨老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更大风暴来临的前兆?是国内那边出了问题牵连过来,还是伦敦这边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已经摸到了老乔这条线?FSA和苏格兰场下一步会做什么?
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听筒,手指悬在按键上方,犹豫着是否要再给国内那个紧急号码打过去。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数字键的刹那,“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头顶的日光灯管闪烁了一下,随即,办公室乃至整个外间办公区的光线骤然熄灭,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屏幕和少数几台不间断电源设备发出的微弱荧光,在黑暗中勾勒出物体诡异的轮廓。
停电了?在这栋虽然老旧但设施完备的写字楼里,在工作日的上午,毫无预兆的停电?
王铮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起来。
这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一种近乎本能的、在灰色地带行走多年淬炼出的危险直觉,如同警报般在脑海中尖啸。
他猛地扔下听筒,甚至来不及拿上公文包,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
外间传来员工们困惑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跳闸了?”“我去看看电箱……”
“珍妮!”王铮尽量维持着镇定,对正从前台站起身、一脸茫然的前台姑娘说道,“可能是线路问题,我下去物业那边看看。”他的声音听起来出奇地平静,与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形成残酷的反差。
不等回应,一个转身,快步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标示着“安全出口”、平时很少有人使用的消防通道门。
厚重的防火门被他推开,发出沉闷的回响。
门内是混凝土浇筑的楼梯间,光线昏暗,泛着阴冷的气息。
只不过王铮没有向下,而是毫不犹豫地向上攀爬。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被放大,带着清晰可辨的回音。
两层,三层......呼吸开始急促,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二十一楼,推开消防门,走廊里空无一人。
王铮屏住呼吸,走到走廊尽头那扇没有任何标记的标着2107的房间前,掏出另一串从不离身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门锁,闪身进去,又从内部反锁。
背靠着冰冷坚实的房门,王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几乎就在王铮反锁上安全屋铁门的同一时间,十七楼,以太解决方案公司的电梯门“叮”一声向两侧滑开。
卡尔顿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哈里森、安德森以及六七名穿着poLIcE荧光马甲、手拎着一堆折叠纸箱,神色肃穆的探员。一行人鞋底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突然停电后显得格外寂静的楼层里回荡。
前台那位波兰姑娘被这阵势吓得站了起来,张着嘴,说不出话。
“警察!所有人待在原地,双手放在桌面上!”卡尔顿的一声喊,瞬间镇住了整个开放式办公区。所有员工都僵在了座位上,惊恐地望向这群不速之客。
卡尔顿迅速扫视一圈,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安德森和两名探员直扑财务室和王铮的办公室。哈里森则指挥其余人控制现场,要求所有员工不得使用手机和电脑。
“砰!”王铮办公室的门被安德森推开,里面空无一人,电脑屏幕是黑的,财务室里同样空空荡荡,老乔的工位整洁得过分。
卡尔顿脸色一沉,快步走到前台,盯着那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姑娘,“王铮呢?杰克·王在哪里?”
“王,王总.....”姑娘结结巴巴地说,“刚,刚才停电,他,他说去物业看看怎么回事.....刚出去没多久....”
卡尔顿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看向安德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妈惹法克,他察觉了!”
安德森会意,立刻按下对讲机,语速极快,“各小组注意,立刻封锁大楼所有出口,电梯、消防通道、地下车库,全部给我守住!监控室!我要这栋楼过去十分钟所有出入口的监控录像!快!”
对讲机里传来一片混乱的回应声。
卡尔顿狠狠一拳砸在前台桌子上,震得电话机都跳了一下。他意识到,这场猫鼠游戏,刚刚进入了最紧张、最关键的阶段。而王铮,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了这栋庞大建筑的阴影里。
。。。。。。
卡尔顿让哈里森带人将“以太解决方案”里那些嗡嗡作响的服务器、一台台冰冷的电脑主机,连同财务室里所有塞满文件的柜子,像清剿战场般,贴上标签,装箱抬走。
他自己则和安德森冲进了大楼物业管理处那间狭小的监控室。
屏幕上,灰白模糊的影像一帧帧跳动,倒退回近一个小时前。他们看见了王铮的身影出现在十七楼走廊的监控画面里,步履匆忙却不见慌乱,像一道迅捷而冷静的影子,在镜头下一闪而过,拐向消防通道的方向,随后便彻底消失在后续几个或因故障、或因“疏于维护”而漆黑一片的摄像头视野里。
“妈惹法克!你们特么这栋楼的监控是鸡女的裙子吗,四处漏风?”卡尔顿转过头骂道。
挨骂的物业经理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搓着手,脸上堆着无奈的谄笑,“sir,有些楼层的摄像头老化,报修了,但审批流程、采购零件都需要时间,我们这边不像金融城那儿,都是些.....”
卡尔顿没心思听这些解释,一把推开物业经理,看向安德森,“人肯定还在这栋楼里,没出去。二十四层.....”
安德森喘着粗气,提议道,“头儿,要不.....一家家搜?带着搜查令复印件,就说追捕重要嫌犯,情况紧急。”
“你疯了?”卡尔顿打断他,眼神像看一个白痴,“一百多家公司,多少员工?没有针对性的搜查令,光是投诉就能让邓斯特伍德那个傻逼把我生吞活剥了,你想让我换上制服去白金汉宫看大门还是去泰晤士河开船捞水草?”
卡尔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在陷阱旁逡巡,“不能强攻,就只能围困。去,把大楼的平面图,特别是所有出口、通风管道、货运通道,所有能想到的犄角旮旯,都给我找出来。”
“派人守住所有明面出口,地下车库的每一个闸口,后巷的消防门,一个都别漏。我就不信,他能像地鼠一样一直打洞不出来!通知技术组,带信号探测设备过来,看看能不能锁定他的手机信号.....”
与此同时,在十九楼,那间没有任何公司标识、门牌号模糊的“2107”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丝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透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刻痕。
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某种金属设备拖拽过地面的刺耳摩擦声,都透过厚重的门板,模糊却又清晰地钻进王铮的耳膜。
黑暗中,他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粗重的呼吸,试图将外面那片混乱的喧嚣隔绝开来。
然而,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楼下此刻正在发生的景象。
老乔的失联,果然不是孤立事件。那不是一个意外,而是这张网收拢前,最先绷断的一根线。
一种被背叛的冰冷愤怒,夹杂着更深沉的、对局势失控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
在黑暗中静坐了仿佛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短短几分钟。王铮猛地睁开眼,站起身,脚步无声地走到窗边,极其谨慎地撩开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
楼下街道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几辆没有警用标识、但车型普通的深色厢式货车,如同蛰伏的野兽,静静地停在写字楼入口附近。
一些穿着便装、但动作干练的人员,正不断地从大楼里搬出封装在纸箱里的物品,还有他熟悉的服务器机箱、一台台电脑主机......它们被像战利品一样,逐一塞进车厢。
那个叫哈里森的年轻探员,正站在车旁,拿着一个文件夹,不时低头记录着什么。
这幅画面,冰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以太解决方案,他苦心经营数年的壳子,已经被当作一个巨大的证物,正在被系统地肢解、封存。
王铮轻轻放下窗帘,将那片令人心悸的景象隔绝在外。他转过身,目光在黑暗中逡巡,最终落在那排靠墙而立的灰色金属文件柜上。
他走过去,蹲下身,从裤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与其他钥匙截然不同的黄铜钥匙。钥匙插入最底层一个不起眼柜门的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柜门应声而开,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深棕色的皮质盒子,大小如同一个鞋盒,静静地躺在空荡的柜底。
将盒子取出,放在地上,打开盒盖。
盒内的黑色天鹅绒衬垫上,天鹅绒衬垫上,并排躺着三块手表:一块低调的积家翻转,一块运动款的欧米茄海马,还有一块略显张扬的百年灵航空计时。旁边,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大众汽车钥匙。
他的目光在三块表上短暂停留,手指越过了象征“技术新贵”的积家和“冒险家”的百年灵,拿起了那块更显务实、适合商务人士的海马,戴在腕上,随后,又拿起了那把车钥匙,冰凉的金属,竟然让王铮心里生出一丝诡异的镇定。
合上盒子,推回柜底,锁好。又拉开旁边一个柜门,里面挂着几套熨烫平整、款式各异的西装和衬衫,从深灰到藏青,风格稳重。下面是几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摸着几件衣服,王铮叹了口气,脱掉身上那件带着隔夜疲惫的衬衫和西裤,换上了柜子里那套最深色的、几乎没有任何标识的西装和白衬衫,打好一条深蓝色领带,穿上那双看起来最不显眼的黑色系带皮鞋。
走到房间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洗手盆前,就着冰冷的存水,用随身带的梳子和一瓶剩了不多的啫喱水,将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的额头。
一番整理,镜子里的人,俨然一个正准备去参加重要午餐会议的青年才俊,与片刻前那个仓皇躲避的身影判若两人。
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完全驱散的阴影,泄露出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看了看腕上的海马表,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当指针走向十一点,王铮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拨通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里传来隐约的交通噪音。
“是我。”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出事了,苏格兰场和FSA抄了公司。老乔联系不上,估计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带着几分不满和警惕的男声,“....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现在在哪?”
“还在大楼里,暂时安全。听着,没时间废话。一小时后,中午十二点整,把车开到渣打银行门口的那个计时收费停车位。银色大众,车牌尾号你记得。”
“明白了,那......”对方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
王铮语速极快,像在发射一串冰冷的子弹,“记住,一小时后。我要是出事儿,大家抱着一起死。”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切断了任何讨价还价的可能。
没有丝毫停顿,他立刻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几秒钟的等待之后。
“莫里森律师,”王铮的语气瞬间切换,变得冷静而条理清晰,“我是杰克·王。我现在遇到紧急情况,警方正在对我进行不合规的调查与围堵。我要求立刻启动紧急法律应对程序,包括但不限于,质疑搜查令的合法性,保护我的当事人权利,并就警方可能存在的程序失当提出正式抗议......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我稍后会到安全地点再与你详细沟通,否则,你知道上哪儿找我。”
他像背诵预案一样说完,不等对方回答,再次挂断。
当时针终于指向十一点五十分,楼外街道上的人声、汽车鸣笛声明显变得密集起来。
午餐时间到了。整栋大楼如同一个苏醒的巨人,开始吞吐它腹内的人群。
王铮看了看表,将旧衣服塞进文件柜深处,锁好。戴上那副能遮住小半张脸的墨镜,拿起那把大众车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了片刻。门外的走廊一片寂静,之前的喧闹似乎已经转移到了楼下。
他深吸一口气,拧动门锁,拉开一条缝隙,走廊里空无一人。
走出房间,没有直接下楼,反而向上走了一层,来到二十楼。这里有几家咨询公司和律所,电梯口聚集了不少准备下楼吃饭的上班族,男女女,聊着天,拿着手机,一片嘈杂。
王铮低着头,巧妙地混入这群人中间,像一滴水汇入河流。
电梯门开,他随着人流涌入狭小的空间,尽量缩在角落,避免与任何人有眼神接触。他闻到身边女士淡淡的香水味,听到他们讨论着下午的会议和最近的球赛,这些日常的声音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电梯缓缓下降,每一层停靠,都有人进出。
王铮的心跳随着楼层的数字减少而加速。
终于,一楼到了。王铮跟着人群,不疾不徐地穿过大堂。
眼角的余光瞥见,大楼入口处的玻璃门内外,果然站着几名穿着制服、神色警惕的帽子,正在查验少数几个想要进入大楼的人的证件。但他们对于向外涌出的人流,只是扫视,并未阻拦。
王铮心如鼓擂,尽量保持着松弛,甚至在与一名制服目光无意中对上的瞬间,还极其自然地流露出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像极了每个赶着去吃饭的打工族。
一步,两步......踏出了写字楼的旋转门,室外略显浑浊的空气和嘈杂的市声扑面而来。
他没有东张西望,步伐稳定地朝前走去,尽量保持着与周围上班族一致的步频和姿态。拐过街角,渣打银行那几个熟悉的字母映入眼帘,以及银行门口那一排计时停车位。
目光一扫,立马锁定了那辆熟悉的银色大众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承诺。
一股混合着巨大压力和短暂释放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让王铮的脚步几乎有些虚浮。强行压下这股悸动,保持着步频,向那辆车走去。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五米,只要上了车,启动引擎,汇入车流......
然而,就在王铮的手即将触碰到车门把手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右肩上。那力道,沉得像铁钳,瞬间固定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同时,一个熟悉、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猫捉老鼠般戏谑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后根响起,“王先生,这是准备去哪儿享用午餐呢?介意一起吗?”
王铮的呼吸骤然停止,僵在原地,指尖距离那道车门,似乎只有咫尺之遥,却如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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