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在“一线天”基地裸露的嶙峋山岩间尖啸，卷起沙砾，抽打在通往山腹深处的厚重防爆门上。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空气不再寒冷，反而带着一种蒸腾的、混合着金属切削液、机油、火药和汗水味道的灼热气息。
巨大的轰鸣声浪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耳膜——那是数不清的机床、冲压设备、锻锤在同时咆哮。
楚天鸣踏进这片炽热的领域，身上的灰绿色数码迷彩作训服瞬间被空气中漂浮的金属粉尘和油雾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暗色。他皱了皱眉，不是因为气味或噪音，而是那股扑面而来的、带着铁腥味的磅礴力量感。
巨大的山腹空间被粗壮的岩柱分割成数个区域。
惨白的汽灯高悬，将下方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流水线如同钢铁巨蟒蜿蜒，穿着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的人们，像精密的齿轮，在各自的岗位上快速而专注地运转。
传送带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闪烁着冷光的金属部件，巨大的冲床每一次落下都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岩石地面都在微微颤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名为“战争潜力”的张力。
高云辉小跑着迎了上来。他同样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结实，布满新旧油渍和几道细微的划痕。
他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在看到楚天鸣时爆发出技术狂人特有的亢奋光芒，像黑暗中点燃的探照灯。
“老大！您可算来了！” 高云辉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拔得很高，带着一丝嘶哑的激动，“走！看看咱们攒下的家底！”
他没有寒暄，直接领着楚天鸣走向空间深处一片被临时隔开的区域。这里噪音稍小，光线也更加集中。一排排用厚实帆布覆盖的、长条形的木箱码放得整整齐齐，如同沉默的士兵方阵，几乎望不到头。
“弹药！” 高云辉猛地掀开一个木箱的帆布一角，露出里面黄澄澄、码放得密密麻麻的子弹！
7.92毫米尖头弹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散发出浓烈的油脂和火药混合的气味。
“复装线全开！日产三万发！库存…” 他用力拍了拍旁边堆积如山的木箱，“…足够支撑两场‘磐石’基地规模的大演习！还有手榴弹、迫击炮弹，都按您要求的基数，翻倍储备！”
楚天鸣的目光扫过那如同金属河流般的弹药箱，微微颔首。这是力量的基石。他走到另一片区域，这里陈列着几支结构明显有别于旧式“汉阳造”和中正式步枪的新枪。
高云辉拿起一支，动作熟练地拉动枪栓，发出清脆利落的金属撞击声。
“新家伙！‘磐石’一式半自动！” 他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仿…呃，借鉴改进型。导气式原理，十发弹匣供弹！射速快！精度高！后坐力比老家伙小多了！新兵蛋子练个把月，也能打得有模有样！”
他指着旁边几个正在专注调试枪械的技术员，“小批量列装，优先配给段鹏的特战队和‘暴风’突击队！反馈极好！就是…机匣加工废品率还有点高，正攻关呢！”
楚天鸣接过枪，入手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他熟练地检查枪机，感受着那丝滑顺畅的运作，又举起做了个瞄准姿势。视野开阔，指向性极佳。“好。” 他言简意赅，将枪递回。
高云辉又指向旁边几门涂着绿漆、结构紧凑的迫击炮：“迫击炮也升级了！‘雷公’二型！炮管加长，重新设计了座钣和瞄准具！射程提了三百米，精度更稳！炮弹也配了新引信，落地开花更利索！这玩意儿，拔鬼子炮楼、敲乌龟壳，比原来好使多了！”
他语速极快，如同在倒豆子，显然憋了太久。最后，他拉着楚天鸣走到最里面一个用厚帆布单独蒙着的、体积不大的设备前。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猛地掀开帆布！
里面赫然是一门结构奇特、炮管粗短、尾部有着明显喇叭状扩张口的武器。造型简陋，带着手工打磨的痕迹，却透着一股原始的暴力美感。
“这个…” 高云辉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献宝般的狂热和谨慎，“…是‘铁拳’！按您给的那个…‘无后坐力’的思路，老张他们几个没日没夜鼓捣出来的！原理…应该是通了！” 他指着尾部喇叭口，“火药燃气大部分从这里喷出去，抵消后坐力！单人就能扛着打！”
他拿起旁边一枚造型同样粗犷、带着长长尾杆的锥形弹药，小心翼翼地装填进去。
“装的是…特制破甲弹头！前头是紫铜药型罩，后面是高爆装药！用的是咱们攒下来的那点宝贝铜料！”
他心疼地摸了摸弹头，“理论上…近距离，能啃开鬼子薄皮坦克的铁壳子！或者…掀掉他们的炮楼顶盖！”
高云辉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带着巨大的忧虑：“但是司令…问题很大！这玩意儿…太糙！精度随缘！射程…也就百十米！顶天了！最要命的是…尾焰太大！开火时后面几十米内不能站人！烧自己人比烧鬼子还狠！而且…炸膛的风险…不低！就弄出来三门样炮，试射炸了一门，伤了两个试炮员…废了两条胳膊…”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痛苦。
楚天鸣沉默地看着这门简陋而危险的武器。它像一个未成形的怪物，狰狞而脆弱。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粗糙冰冷的炮管，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试图撕裂钢铁的狂暴力量。
“继续试。” 楚天鸣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清晰地传入高云辉耳中，“安全规程定死！试炮员，选自愿的，给最高抚恤承诺。炸膛的问题，找原因！是材料？是药量？还是结构？必须解决！精度和射程，也要想办法！哪怕只能打五十米！只要能在巷战里，在鬼子坦克开进村子的时候，给我们的人一个反手掏它心窝子的机会！就值！”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高云辉：“老高，我们没有时间等完美的东西。鬼子也不会给我们时间。现在要的，是能用！是能在关键时候，砸开鬼子乌龟壳的破门锤！哪怕它自己也会崩掉几颗牙！”
高云辉身体一震，猛地挺直腰板，眼中的忧虑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取代：“是！司令！我明白了！砸锅卖铁！豁出命去！也把这‘铁拳’…给咱弄出个能用的样子来！”
楚天鸣的目光再次投向这片轰鸣炽热、如同地火奔流的巨大空间。传送带永不停歇，冲床声震耳欲聋，工人们的身影在蒸汽、油雾和飞溅的火星中忙碌穿梭。弹药堆积如山，新枪闪烁着寒光，粗陋的“铁拳”在角落里沉默蛰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目标——将积蓄的力量，化作撕裂黑暗的雷霆。
“核心部件的精密加工，还是卡在车床和铣床的精度上？” 楚天鸣突然问道，目光扫过远处几台正在吃力切削大型钢锭的老旧机床。
高云辉脸上的兴奋瞬间被巨大的焦虑取代，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是啊司令！老掉牙的玩意儿，精度根本达不到要求！‘磐石’步枪的机匣废品率高，新式迫击炮的炮管加工效率低，都是这硬伤！还有…‘铁拳’的喷管密封，对加工精度要求更高…现有的家伙什，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搓着手，急得额头冒汗，“我让老张他们拆了东墙补西墙，用土办法一点点磨、一点点校…可这太慢了！太慢了！而且…损耗太大！”
楚天鸣沉默了几秒钟。机器的轰鸣仿佛放大了时间的紧迫感。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那些笨重而效率低下的老式机床，又落回高云辉焦急的脸上。
“列单子。” 楚天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把你急需的、国内绝对搞不到的精密机床型号、关键刀具、特种合金材料…所有卡脖子的东西，给我列出来！越详细越好！不要怕狮子大开口！”
高云辉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司令！您是说…从外面…”
“路是人走出来的。” 楚天鸣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北边的门关了，总有别的缝能透点光进来。重庆那边…还有路子。雨浓那帮人，鼻子比狗还灵，但我们…也不是没有能钻的空子！代价…无非是金子！是绥远压箱底的硬通货！”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老高，记住，我们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跟鬼子南进的脚步赛跑！跟北边即将到来的风暴赛跑！为了赶在窗口期之前，把刀磨得足够快，足够硬…金子，可以再挖！东西，必须弄到手！砸锅卖铁，也要把这条‘输血管’打通！”
高云辉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明白！司令！我…我今晚就拉单子！保证把最要命的家伙什都列出来！绝不让一块大洋白花！”
楚天鸣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在巨大噪音和灼热气息中奋力运转的地下王国。那轰鸣不再是噪音，而是力量在血管中奔涌的咆哮；那油污不再是肮脏，而是淬炼锋刃的印记。他拍了拍高云辉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那扇隔绝内外世界的厚重防爆门。
门在身后沉重合拢，瞬间隔绝了那震耳欲聋的地火奔流之声。通道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清晰的脚步声。
他知道，单子递出去，就是一场新的、更加隐秘而危险的博弈。但为了这地火奔流的力量，为了那即将到来的风暴，再大的险，也值得一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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