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卫灏前往蜀中任职的第三年出生。
是个女孩儿，出生三个月之内都是非常安静的小小婴儿，既不哭也不闹，每次肚子饿了或者不舒服了，都只是嗯嗯呀呀或者皱起秀气的小眉头，非常好带。
朱玉笙去了蜀中之后，很快便沉醉在蜀锦的制作过程中去了，从养蚕缫丝染色到纺织，无不亲力亲为去学习研究，以期为朱锦的花色及织法进行有效的改良。
卫灏就更不必说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成山的公文，成海的公事给掩埋。
蜀逆在蜀中经营日久，而蜀中百姓只知有蜀逆而不知有皇帝，从百姓到官员吏胥，之前跟着附逆造反的不少，对朝廷的风向持警惕的态度。
先头到达蜀中的官员急功近利，上来先将罪证确凿的官员清洗了一轮，紧跟着便是追查吏胥与百姓家中追随附逆的共犯，而不是先治理地方，安抚百姓，结果蜀中百姓便如同应激的动物，那些早都视王权律法如无物的百姓索性反抗到底。
卫灏带着妻子卫队到达蜀中的当天，蜀中已经爆发大大小小七八起叛乱，蜀逆的败军煽动当地百姓：“你们家中儿子跟着王爷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朝廷官员是按着名单挨家拘捕问罪，你们不想办法给孩子们留一条后路，难道在家坐着等死，等朝廷派人来问罪？”
“咱们蜀中多少年都不曾听闻过狗皇帝的消息，忽然之间被狗皇帝闹了个天翻地覆，他现在还要派兵来杀我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
无数煽动人心的小道消息在蜀中各村镇流传，搞得人心惶惶，民乱四起。
卫灏在这种情况下接手蜀中这个烂摊子，忙得十二个时辰恨不得当二十四个时辰用。
他花费了一年时间，才将蜀中民乱安抚，又花费一年时间恢复农耕民生，第三年开始兴修水利，发展地方。
这三年时间，皇帝的密信从来没断过。
第一年听说民乱渐平，赏赐许多金银之物，多番嘉奖，殷切询问：“爱卿几时归？”
第二年听说蜀中已恢复农耕民生，市面上也渐渐活络起来，便开始催促他尽快回京，信中的催促之意越来越浓。
卫灏讲起对蜀中的期望，“臣定不负皇恩，将蜀中打造成与江南齐名的朝廷粮库……”等语，兴致高昂向皇帝历数蜀中产物，从井盐到花卉米粮，还有各色吃食，有名的蜀锦……总归这是一片富庶之地，并表示：“不怪蜀逆会生出造反之心，他手头还有金、银、铁矿，在偷偷开采，又在外大肆敛财。”
有钱、有粮、能锻造兵器，自然生出称帝的野望。
他还有一条理由也振振有词：“臣年近三十，夫人有孕，不能舟车劳顿，故而还请陛下允许微臣继续留在蜀中。”
他时年二十有五，离三十岁还差着五年呢。
皇帝：“……”
于公于私，真是无可辩驳。
他后宫皇子皇女也不少了，表弟膝下至今犹空，子嗣也是头等大事。
第三年刚过完元宵节，皇帝催促的书信便送到了卫灏的案头。
与此同时，皇帝也收到了卫灏在蜀中兴修水利的蓝图，理由也同样无懈可击：“臣自少时起便发过愿，将来为一方父母官时，上报效陛下，下庇护百姓，必要做出一番成绩。而今蜀中水利兴修才刚起头，微臣只恐后来者敷衍了事，坏了臣当初志向。故而还请陛下允许臣在蜀中继任一年。
况，微臣小女刚刚降生，尚不能长途跋涉，故而恳请陛下答应微臣请求！”
皇帝：“……”
萧懋无可奈何，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一早便准备带着媳妇跑路？有预谋的毛遂自荐前往蜀中任职。表面上看是为君主分忧，实则是满足他自己离京的心愿。”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太过熟悉对方。
卫灏自十二岁卫山川被流放之后，若不是被端慧公主看得死紧，他早离开京城了。
他身边侍候的吴立为卫灏说了句公道话：“陛下，卫大人一心为公，许是蜀中的事情当真撒不开手，这才想着延迟一年与陛下的约定。”
萧懋满腹苦楚，只恨不能等来他的援手：“三年之期已到，他竟都不肯回来！京都是牢笼吗？还拿公事跟孩子做借口。”
嘴里抱怨着，流水的赏赐却从不见少。
卫静自呱呱落地，便是个引人注目的小孩儿。
她月子里不哭不闹，连请来的姓桂的奶娘也暗暗纳罕，甚至还疑心这孩子听力有问题，怎的从来听不见婴儿啼哭，还小声与另外一名姓肖的奶娘商量：“别是这孩子智商有问题吧？”
肖氏小声反驳：“别瞎说！大人能干，夫人聪慧，怎会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两人说话的功夫，床上那小小人儿转动眼睛，似乎在倾听二人谈话。
桂氏奇道：“那这孩儿怎的不哭不闹？”
按点吃饭睡觉，便是拉了尿了也只皱着眉头哼哼两声表示不舒服。
肖氏：“许是姐儿脾气好？”
桂氏：“这么小年纪，能瞧出什么脾气来。”
谁知道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大人忙到脚不沾地，夫人倒是老实在家坐月子，每日都花大把的时间陪孩子，只在喂奶的时候才会使唤奶娘，但卫静依旧是个十分安静的性子。
依旧不哭不闹。
卫灏每日忙完公事回来，先沐浴一番，接着亲亲媳妇，再抱抱闺女，逗她的时候，也鲜少能让女儿活泼起来。
他皱着眉头道：“她这个性子，过于冷淡自持了啊。我小时候也没这么严肃，这都是跟谁了？”
朱玉笙道：“听说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子，刚生下来几个月出了名的乖巧，怎样都不哭。”至于后来的性情，应该是周围环境影响。
“这么安静，就叫静儿吧？！”卫大人早说了要替宝贝女儿起名字，可惜忙得脚不沾地，连翻书的功夫都没有，抽空在每日临睡前想，一张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各种喻意女子美好品质及美貌的好字搜罗了不少，临了却都觉得跟女儿不甚相配。
谁知每晚回来抱着女儿逗弄，一腔老父亲的热情都得不到回应，伤心之下便为女儿取单名一个“静”字。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得了卫静这个名儿，这孩子竟转了性子。
卫灏起完名字的第二天，天色未亮便洗漱出门去工地转悠了，他上书皇帝陛下要在蜀中兴修水利可不是吹牛，而是实打实的准备干出一番成绩，故而早出晚归，踏实严谨的做事，不曾敷衍半分。
恰巧这日卫山川携柴娴君从京都而来，带着两大车礼物，特意来瞧自己的小孙女。
祖父踏进刺史府后院，恰是傍晚时分，朱玉笙抱着女儿亲自出迎，卫山川见到粉雕玉琢的小孙女，高兴的合不拢嘴，他伸臂要抱，被柴娴君拍开：“一身尘土，别弄脏了孩子。”
卫静“咯咯”直乐。
“……”朱玉笙疑心他们夫妻俩太过恩爱，平日别说上手，连拌嘴都不曾有过，这才让小家伙瞧出了一点乐子。
柴娴君察觉出继儿媳奇异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我们平日也不这样，只是一路风尘，孩子又小，还是要注意防护。”
朱玉笙道：“母亲有所不知，静儿这孩子从小不哭不闹，极为好带。这还是头一次笑，故而儿媳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惹得这孩子笑出声来。”
卫山川一听，大为感兴趣。
他本身便是不太在意世俗礼教之人，此时小孙女在前，也顾不得在儿媳面前顾及面子，催促妻子：“娴君，你再拍我一巴掌。”
柴娴君对于丈夫这过于离奇的要求，简直不知道该报以何种表情：“你……”
“快点快点！”卫山川眼睛盯着小孙女，强烈要求。
柴娴君拗不过，只好轻拍丈夫一把，但卫山川却夸张的叫了两声，于是卫静“咯咯咯”笑个不住，也不知是觉得柴娴君的动作好玩，还是卫山川的表情过于夸张。
朱玉笙：“……”
当晚，卫大人迈着劳累了一天的沉重脚步回家，才到达前厅，便听到一阵小婴儿的笑声，他愣怔在原地：“这是……静儿？”
他乖巧可爱的女儿，小小年纪便显示出过人的天赋，克制而内敛的女儿，几时变得如此活泼了？
卢登也听着稀奇：“……静儿原来是会笑的啊？”
卫灏自得了女儿，再忙也要抽出空来陪媳妇孩子，自女儿出了月子，他没少抱着女儿出来在前厅后院溜达，借以培养父女感情。
卢登元志虎等亲卫们当中只有两三名成亲，其余还都打着光棍呢。
众人见到玉雪可爱的小小婴儿，见无论如何逗她，小婴儿都板着一张小脸，蹙着小眉头一脸冷淡的表情，下意识都道：“像！像！太像了！”
太像从前一心扑在公事上的卫大人了！
卫灏在女儿面前，难得的迟钝，还问众人：“像什么？”
卢登的目光在自家主子面上定住，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还是元志虎大嘴巴憋不住，脱口而出：“像大人审案时的冷脸！”后知后觉捂住了嘴巴。
卫灏：“……”
这帮皮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有心想要责骂，低头却对上女儿亮晶晶的眸子，小家伙蹙着眉头似乎在忍耐身边闹哄哄的一切。
何其相似啊？！
原本想要训人的卫灏也忍不住笑起来。
血缘羁绊，有时候太过神奇。
卫静板着脸的表情便是个小号卫灏，没想到与祖父卫山川却极为投契，初见面便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热情，只要祖父逗她，她便咯咯笑个不住。
卫灏踏进前厅，先与父亲继母见礼，接着便有些吃味的盯着笑起来的女儿——他每日忙中偷闲抽空抱着小崽子溜达培养感情，培养的结果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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