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金吾卫分神之际，徐明容一声令下，扈从一齐上前挟制住金吾卫，剩下的人打开城门，她立即翻身上马，带人冲进了朱雀门。
“随吾去清宁宫，阻拦者，格杀勿论！”
她所带人马少，又对皇城内极为熟悉，禁军还未来得及找到她，徐明容已带人冲到了清宁宫，砍翻了上前阻拦的宫人，她翻身下马，刚跨进宫门，就听见殿内传来撕心裂肺之声。
明容一个踉跄，扶着门才堪堪稳住，江潮和山迎架住她，两个人都慌得心跳慢了一拍。
“娘子小心啊！”
明容左手撑了一下膝盖，找回些许力气，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已重到连同声带一起颤抖，干脆闭上嘴，免得一开口就露馅。
她松开二人，一个人走在前面，扈从为她扫清障碍，明容直直地走向了宫殿大门，闻讯冲出来的郭皇后一眼便看见了她，和身后倒了一地的侍卫和宫人。
“徐明容，你要逼宫不成！”
“逼宫？你趁程娘子身子重，王夫人出门，王家无人做主，骗她入宫，言语相激，如今她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你质问我逼宫？”
明容站在台阶下，高高抬起下巴，以至于能让自己的目光以几乎平视的姿态落在郭皇后身上。
她太熟悉清宁宫了，这个她待过无数个春夏秋冬的地方。一个只有嬉笑的赵怀玉和温柔的郑皇后的地方，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地方和任何血腥联系在一起过。
“你再往前一步，吾不能保证程娘子不会立即命丧黄泉！”郭皇后见她一步步上前，终于忍不住道，“看看是你上这个台阶快，还是吾随便让一个产婆或是宫人弄死她来得快！”
“你……！”
徐明容呼吸一滞，步履也像被粘在地上，她有所顾忌，终于不再上前，只是握紧了横刀立在原地。
“哼，你知道我会投鼠忌器，拿孕妇下手的鼠辈！王家何曾惹了你，你要这样阴毒！”
徐明容说了两句话，扶了一下肚子，她今晚太过劳神，此时已有些力不从心。
其实郭皇后本意只是将程淑婉召进宫，给她和王家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程淑婉会因此动了胎气，赶紧召集御医并封锁消息，没想到还是让一个禁足在家的徐明容给知道了。
事到如今郭皇后也觉得头疼，朝廷命妇若横死宫中，只怕连皇帝都要受了牵连被言官猛烈抨击，程淑婉又出身程氏，程门弟子众多，到时候皇位还稳不稳不说，郭家一党便首当其冲要被拉出来问罪。再者，王茂咸军功赫赫，若妻儿有个三长两短，连武官也不会坐得住。
“吾也不希望程娘子有个什么好歹，你且放下刀剑，进来同吾一起为程娘子祈福，望她母子平安才好。”
“圣人驾到！乱臣贼子还不速速缴械投降！”
一声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容转过身，佟监一路小跑着，身后跟着皇帝和禁军，皇帝眼底青黑，想来这几日还是为徐宝娴操碎了心，连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能姗姗来迟。
“徐明容，你夜闯宫门，持刀威胁皇后，屠戮宫人，该当何罪？”
禁军迅速拦住去路，皇帝穿过层层禁军，隔着扈从围成的人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赵叔文，事到如今，你我还装什么。”
徐明容知道禁军一来，硬碰硬就没有用了，将刀插回了刀鞘内，苦笑一声看着皇帝。
“动不了我，你就动程娘子，你……”
明容喘了口气，耳朵里传来阵阵嘶喊声，将她的心揪得生疼。她已不在乎赵叔文在听到自己大逆不道的话时脸色有多看，只希望程淑婉千万要活下来，哪怕孩子没活成，她活下来就够了。
“看来禁足还是小看你了，现在你自投罗网，朕已有足够的理由对你依律处置，没了你，赵叔元如断手足，只要挟持你，你的父兄亦不敢轻举妄动，尔等逆贼，又有何威胁可言？”
皇帝冷笑一声，正要指挥人将其一行人拿下，徐明容突然将刀横在自己脖子边，心里还不由得自嘲，这动作以前看电视剧看多了，也是轮到自己了。
果然，皇帝赶紧让人停下了。
“咱们真是好笑，谁也不敢让谁死。”
徐明容步步后退，趁机几步上了台阶，调转刀刃挟持住了郭皇后。
“都退下！我不敢杀你，不代表我不敢杀她。”
毕竟是发妻，皇帝犹豫再三，一挥手让人放下武器，明容架着郭皇后，带人迅速退进了宫殿内，然后将大门堵上。
她一把收回了刀，让人看住郭皇后，便扑进了内殿，只看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殿外刀光血影，殿内的产婆和御医却丝毫不敢懈怠。
“多谢诸位，今日是我昭阳县主欠了大人情。”
明容看见程淑婉苍白汗湿的脸，双眼含泪三步并作两步跌坐到榻前，握住她的手：“淑婉，我来了，你别怕。”
程淑婉此时已几乎力竭，胎儿却连头都还没出来。
“明容，我……我连累你了。”
一看她发丝凌乱，腰间佩刀，程淑婉已猜了个大概，知道她一定是用非常手段进的宫，嘴角一撇，又要掉眼泪。
“别哭别哭！快把力气留着，王茂咸就快回来了，就等着你们到时候一家人团聚呢。”
明容忙给她把眼泪用衣袖摁掉，又焦急地问接生婆：“怎么样了？”
接生婆满头大汗，从被子下面探出头来：“县主，夫人现在没有力气了，孩子出不来，再这样下去，会闷死的！”
“怎么办，怎么办。”程淑婉吸着气，绝望又无助地看着她，只是明容也从未经历过生产，除了握着她的手让她别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女人生孩子，真是比上阵杀敌都可怕。刀剑无眼，尚且有一战之力，生孩子却是被摁着头押到鬼门关前，从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开始算。
她不知道在此之前程淑婉已经经历了多少疼痛，只能从她无力冰冷的四肢上窥见端倪，程淑婉嘴唇泛白，全靠方才吊命的老参维持着一点血色。
郭皇后被山迎和江潮两边盯住，她在外殿也不好过，如坐针毡，内心煎熬。她见过一次徐宝娴小产的场景，如今又是程淑婉艰难生产，痛苦之剧，令她心里惧怕万分，同是女人，这种时候只希望程淑婉能挺过去。
突然一阵宫缩，程淑婉痛得将脖子都向后拧到了极限，冷汗从鬓角眉梢流下来，脸一片白。徐明容的手还被她握在手里，随着一阵发力也被攥得发白，明容差点没忍住叫出来。
“没事，我在呢，没事。”她用另一只手紧紧包住二人的手以减轻疼痛，让程淑婉的婢女在边上替她擦汗，“你别怕，你一定会好好的……孩子也会。”
山迎在外面听见声音，叮嘱其余人看好，小跑进来便瞧见明容被程淑婉攥着手，她担心伤到明容的胎儿，赶紧过来将她换下来，让明容到旁边坐下。
“娘子，是我。”程淑婉发现换了人，刚有些慌张，山迎拍了拍她的手背，抚慰道，“我皮糙肉厚的，您发力就握住我，别怕。”
程淑婉点了点头，感激地望着山迎。
随后又是一阵阵宫缩，快过了两个时辰，产婆终于喜出望外叫喊着“出来了出来了”，屋子里的人顿时都放了一半的心。明容松了松拳头，一看手心里全是指甲印子。
“娘子，圣人已经离开了，只是禁军还没有撤。”
江潮进来禀报，明容抬头往外看了一眼，郭皇后坐在厅堂里，这么久了，倒是镇定自若。
“看来是回去看徐宝娴了，这儿没他的用处，干等着也没用。”
“只是……”江潮小心道，“咱们今夜，怕是无法善了。”
“我知道。”明容有些头疼，她一时气血上头，自己也知道做了天大的错事，若皇帝因此发难，所有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可她实在放不下程淑婉一个人在宫里。
“当务之急是淑婉平安生产，其他的……只是禁军在外面围得插翅难飞，要让太后娘娘来救急恐怕也没有法子。希望……”
希望郑太后在她犯下如此滔天大错之后还能帮她一把。
一阵婴儿的啼哭将她的思绪拉回来，明容又惊又喜，一下站起来，一旁的嬷嬷早已把孩子裹在襁褓里，皱成一团的小脸上还沾着血。
“县主，娘子，是个漂亮的姑娘呢！”
“好，真好！”
明容草草看了一眼孩子，激动得眼眶湿湿的，跪坐在程淑婉跟前，山迎也红着眼。
“是个姑娘，你有女儿了。”
“好……”程淑婉的声音有气无力，却难掩眼底的欣喜，“给我看看。”
嬷嬷赶紧把孩子抱过来，弯下腰给她看，程淑婉拽下襁褓的边角，用指尖轻轻蹭了蹭孩子的脸。
嬷嬷笑着：“孩子很健康。”
“真难看。”她撇了撇嘴，脸上又像哭又像笑的，把孩子推给明容，“你快多瞧瞧她，她要像你，才又漂亮，又聪慧。”
明容吸了吸鼻子：“你别这么说……”
“娘子，不能歇，加把劲儿，还有一个呢！”
产婆打断二人，明容赶紧让开，怕站在旁边碍事儿。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她攥着袖子，手按在心口喃喃自语，“老天保佑，一定要母子平安。”
江潮怕她体力不支，让人将软榻收拾出来扶她侧躺下，“娘子自个儿也得注意着身子。”
前一个生出来后，后一个就快得多，程淑婉此时已精疲力尽，却还是死死撑着，一刻不到，终是诞下了第二个孩子，又是早产又是双生子，已比许多人要顺利得多了。
“是个儿郎！哎哟真是儿女双全，娘子是好福气呀！”
明容高兴得差点直接跳起来，扶着肚子一下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程淑婉床前：“太好了！太好了！都生出来了，生出来好呀！”
刚说完，又不放心，赶紧回头问接生婆和御医：“没有了吧？”
御医知道她在问什么，忙点头如捣蒜：“只有两个，是龙凤胎。”
徐明容这才松了口气，为程淑婉拭去额角的汗，程淑婉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吊着眼皮，眼神都有些游离，只有嘴角还有一抹淡淡的笑。
“娘子，让程娘子休息会儿吧，都累坏了。”
山迎揉了揉僵硬发酸的双手，撑着床沿站起来，明容这才注意到她红得泛青的手腕，无比歉疚地扶着她到一边坐下。
“都怪我，光注意那头了，让你受了这么久。”
山迎笑着摇了摇头：“程娘子待奴婢如同娘子待奴婢一样，奴婢只盼着程娘子平平安安，这就足够了。”
又同产婆和御医千叮咛万嘱咐，明容这才带着人出来，留山迎在里面休息。
目光与郭皇后对上，立即又变得锋利得像一把刀子。
明容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让人去沏茶。
“真没想到，你会为了程娘子做到这个地步。”郭皇后感叹了一声，随即眸光一闪，“如今你便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待天一亮就会有无数的折子弹劾你，弹劾徐家，徐明容，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是躲不了一顿骂，然而你别忘了，是你将程淑婉召进宫中才有今日一事，两个诰命夫人一个在宫门外磕得头破血流，一个九死一生才生下孩子，姓郭的，你也别想好过。”明容立即反唇相讥，恨不得用眼神在郭皇后身上戳两个窟窿出来，“你大可看看皇帝到时候是仍旧一心扑在徐宝娴身上，把你推出去顶罪，还是会替你申辩一二。”
此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宫人将外殿的窗户打开，散去了些许浓重的血腥气。二人眼底都一片青黑，却都昂首挺胸，不愿落了半点下风。
“哼，那我也是圣人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亲王之妻，且看你我二人谁笑到最后。”
郭皇后猛一振袖子，刚站起来，一边徐明容的护卫就将佩刀出鞘了几寸，她又讪讪地坐下了。
“好姐姐，要斗个你死我活也不在这一时，坐下吧，吃盏茶。”明容笑了笑，她现在心情极好，看郭皇后也觉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我现在也是这宫里的困兽，我都没急呢，你急什么。”
内殿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明容慌忙站起来，恰好一名小宫女慌慌张张跑出来，往地上一跪就磕头。
“不好了，程娘子大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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