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嬴政的脸比上次质问吕不韦的那次还要冷峻得多。
不知二人说了什么，赵姬在主位上坐着，神情有些慌张无措，而嬴政在不远处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站着。
吕不韦来，他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
好家伙，这下子，有理怕也是难说清了。
吕不韦后悔了，他就不该在冲动之下跑来，岂不是更让嬴政生疑么？
“尔等无关之人全部下去，把门关上。”嬴政压着火对那些下人们道。
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来，吕不韦站在离嬴政不远的地方，他紧绷着神经，看着嬴政。
“嗖”的一声，赵姬和吕不韦还没反应过来，嬴政就已经把他腰间的佩剑给拔了出来，一家伙给插到了地上，然后，地板上就出现了极大的缝隙。
利剑出鞘，没有了外壳的拘束，它不再受控制，肆无忌惮地散发着它的寒光。
嬴政觉得，吕不韦就像一把刀。
他能救人，也能杀人。
无法忘记，刚刚回到秦国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是吕不韦这位太傅先生整天围绕在自己的身边，他说说笑笑，健谈的样子缓解了嬴政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可现在，嬴政感觉吕不韦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了自己的背上。
心在滴血，身在渗血。
“寡人屁股下面的这把王位，要不然让给仲父？”
嬴政的这一句赌气的话让吕不韦不太自然，他面色有些难堪，回道，“王上说笑了。”
“够了！寡人受够了！这么多年来，多少流言蜚语，相邦的，太后的，现在都已经到了寡人身上！你，你们二人，”嬴政的嘴角有些发颤，声调一下子降了下来，“能不能别拿我当傻子，能不能说句实话……”
吕不韦看向赵姬，他来本想是向赵姬确定实情的，但现在，问题只能有一种答案。
“王上是大秦嬴姓子孙，正统的王室血脉，是孝文王之孙、庄襄王之长子，这事，在接王上回秦之前，我已对王上说过。”
“不韦老之老矣，个人之名节无足重要，但王上身世不容置疑，臣就算再胆大，也不敢拿此事蒙骗先王和王上。”
“此事若只靠臣单口之言，恐外人不能信服，还要问太后，和当年在赵国的一些老人。”
三句话让嬴政摸清了吕不韦的态度，他定了心，向前走了两步，离赵姬更近了。
“本后自嫁与你父王，到十月怀胎，你正月出生时，至少一年有余。王上应该懂得一些生育常理，胎儿只能在母胎中待十月，所以这件事，完全是捕风捉影，我身为人母，难道不清楚么？还能拿这件事来骗你？”
嗯……也不是不能骗。
万一你已经和吕不韦串通一气，咬死不承认呢？既然你前几年敢以太后的身份和他偷情，那保不齐以前就有过前科，虽然已经是嬴子楚的人，但万一……
当然，嬴政不会这样想，好歹那是自己的亲娘，怎么能这么怀疑她呢？
他没有说话，不知道对赵姬的话信了几分。
“为王者，既要能藏污纳垢，又应该能做到心无旁骛，不受外界影响。这样一点非议和质疑就把你打压下去了么？”吕不韦走到嬴政面前，颇为严肃，瞬然间，他把握了主动权，又继续说道，“别忘了，你的眼界不应该只能看到眼前的这点迷雾，你看到的，应该始终是外面的那一片天，包括秦国，包括六国，乃至整个天下。”
嬴政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种可怕的冷峻，而是带了些微微的怅惘。
“自古以来，天下唯能者取之，你身为大秦子孙，要时刻带领秦国思进取、谋大业，倘若自己萎靡不振自甘堕落，就算是我们这些人再有能力再有抱负又有何用？？”
轰的一声，外面打起了一声响雷，突然而至的声响让嬴政更加怔然。
“不要犯糊涂政儿，如今先王之子唯独有你，接下来秦国的路走向何方，全在你一念之间。”
你怎样，秦国就怎样。
你奋起，秦国就能继续强大；你消沉，秦国就走向下坡路。
虽然说的十分有理，但吕不韦这一番义正严辞的话颇有些避重就轻的意味。
实际上，嬴政到底是不是吕不韦私生子这件事压根就不用讨论，连设想都不用设想，可能性只能为零。
你如果见过他本人，就应该能一眼看出他和吕不韦一点也不相像，他的气质、风采和秉性，是从历代秦王那里继承而来的，平常之人根本无法伪装出来的。
这只是一方面，若从更多的逻辑层次推理，亦然能得到同样的结论。
如果吕不韦敢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王位，那么嬴子楚能不知道？嬴政长这么大，他难道没有任何怀疑？
而且，王室之子入谱要经过宗室驷车庶长的把关，他们那些人又不是吃干饭的，吕不韦就算再神通广大，在宗室长老这里，他也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你可以这么想，但这并不能作为让全部人信服的理由。要想彻底让谣言平息，那就只能拿出让所有人都住口的铁证。
这事不用说，交给吕不韦去办了。真是的，上次被天语造谣我认了，毕竟那事我确实做过，没法辩驳，但今天竟然敢拿嬴政的身世开玩笑？是可忍孰不可忍。
吕老总已经准备出手反击了。
伴随着轰隆隆沉闷的雷声，已经傍晚的天空降下雨来，先是细丝，而后豆大般的雨滴砸到了地上，大雨倾盆而至。
骤雨如初，几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雨，听到吕不韦和赵姬的丑闻，嬴政就站在宫里的屋檐下，听着雨落下的声音，然后一头扎进了雨里。
那次，大雨浇平了他受伤且愤怒的心，淋了半个时辰的雨，全身凉透的他决定去找已经三天闭门不出的吕不韦。
这次，他也需要一场雨。
好一场及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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