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
“爷，您等的人还没来呢？”
一曲尚歇。双手轻轻从琴弦上抬起，十指葱白如玉，指尖染着红蔻，像是盛开的粉莲。
美人呵气如兰，启唇问着，似是有些不耐烦了。
黑衣墨发的男子在窗边坐着，饮下一口清茶。
此处乃是帝都最为销魂之处，妙音阁。红帐拥轻纱，笙歌落鬓花。霓裳惊扇影，玉辇逐金铃。今日落雪，也没能消减这幅车马盈门，宾客云集的场景。
全因为今日是上弦之月，按照规矩，是秋盈盈“会逢知己”的日子。此乃帝都初雪，又适逢盈盈姑娘与众人之约，于是文人雅士都醉心以至，只盼着与盈盈姑娘一同赏雪吟诗。
此刻，庭下倒是一片热闹。只有楼阁之上，有人却凄凄冷冷地弹了一首长门怨。倒是与这雪景相称，却让谁听了也不免心生哀婉。
男人正是叶染衣，闻言却只看了看她，并不答话，于是那美人像是嗔怒，将琴弦一按道：“都去听秋盈盈唱曲儿吧！我还乐得清静！”
“说的也是。”叶染衣竟真的点了点头，“看来她不会来了……”
美人顿时柳眉一竖：“走走走！人在心不在，你坐在这儿，我看着烦！”
“呵呵…”叶染衣像是才回过神来，笑了笑，有些歉然：“对不住，光喜妹子，我等的人还没来，恐怕要劳你再烦一会儿了。”
帝都初雪之日，佳音以待。
此等佳音，也是说这妙音阁。
叶染衣却是坐在这里听了两个时辰的琴音。从采茶调听到长门怨，直叫这位丽人的心都弹得有些哀怨凄冷了，他等的人却还没来。
“什么光喜，在外面，人家可都叫我落玉仙子！您可别叫岔了，让那些个新人笑话我！”落玉恼道。她虽有个乳名光喜，可最不爱别人如此唤她，也就是面前这位爷出手阔绰，又与她相熟，要是换做别人，她早就将人赶出去了。
“可我还是觉得，光喜好听些。”叶染衣又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
落玉刚要发怒，那门边却传来响声——有婢子毕恭毕敬地招呼了一声：“您这边请。”
珠帘一挑，那人一袭紫衣，肩头满是白雪，却不见狼狈，自有一番清荣之姿。
“夜来姑娘，久违。”叶染衣笑了笑，也不迎接，便是坐在那儿。
“久违。”夜来颔首示意，却没有多热情，兀自站定，打量起这间屋子。
窗明几净，雕花错落，桌塌一帐相隔，又有帷幔层层，若隐若现，含宫咀征，自是风雅无比。可这人却偏生坐在那长窗之畔，独对着面前小小凭几，一壶清茶，看着这窗外飞雪，倒是好兴致。
只见他信手斟了一杯茶，放在对面。
“姑娘乘雪造访，想必是心中有了定夺。”
夜来答道：“虽是赴约，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
叶染衣目光一闪：“哦？这是那位的意思，还是姑娘的意思？”
她点头道：“不论是谁的意思，你我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所倡之事，恕我爱莫能助。”
“是么。”叶染衣轻笑，面上有些遗憾之色，“看样子，我也该为自己谋个前程了。”
叶染衣丝毫不怀疑对方会趁机在荣华宫做些落井下石的文章。
“阁下前程似锦，倒也不必忧虑。”夜来皱了皱眉。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滞。
那古琴旁的丽人倒是乐得察言观色，素手一拨，便是一曲高山。
高山？弹得自然极好。可惜我非伯牙，他非子期，却也平白误了这首曲子的真意。
夜来暗自摇头叹息。
一曲暂歇。
“仙子琴音入耳，当真是冠绝帝京，颇得前朝风韵。”叶染衣目光淡然，这才开口赞道。
“爷真是谬赞。”落玉掩唇一笑，当真如三月桃花，万般风情。
夜来转眸看去，原来这位便是“三绝”之一的“琴绝”，落玉仙子，于是她冲着对方点头致意。
谁知道那美人竟将头一扭，轻轻“哼”了一声，便回绝了她的好意。
夜来一愣，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落玉仙子？
她哪里知道，这位仙子虽然弹得一手好琴，却是出了名的脾气大。但凡是和她打过交道的，都多少受过她的指责。这位此时能在此坐上几个时辰，全因为叶染衣出手大方，可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弹了几个时辰的琴，皆是因为面前这位来客姗姗来迟，哪里肯给她什么好脸色。
夜来无端成了这泄愤之人，心中也无甚不快。只觉此人也不像传闻中那般恃才傲物，倒是有些气性在身上，也是个妙人。
妙人？这妙音阁中，最能称得上是妙人的，还要数那位盈盈姑娘了吧？
可惜今日行事不便，她亦无缘这等风月，若是此时下去，想来还能一睹故人芳姿。
想到这里，夜来笑了笑，当即拱手说道：“话不投机，这便告辞。”
叶染衣却不肯罢休，与落玉笑道：“仙子，你看，纵使美人娇艳如花，却有人不解风情啊。”
她蹙眉，这话中有话，分明是在和自己说。
那落玉却道她身着男装，是个翩翩公子哥，于是掩唇笑道：“念桥边红药，又知为谁生？爷，花儿只顾娇艳，不懂这些的。”她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净。
夜来转过身子，挑眉道：“怎么？难道盟约不成，阁下就要赶尽杀绝么？”
若论动手，她断没有打不过的道理，可她敢来此赴约，赌得便是他不敢在这里公然动手。
“呵呵……此处只谈风月，不谈春秋。”叶染衣浅尝辄止，落下茶盏，问道，“来都来了，不喝一杯么？”
“不必了。”夜来摇头，“阁下的茶，我无福消受。”
其一，茶烟袅袅，她断是喝不得。其二，在永昭，遑论茶酒，赠饮就是立约。
她已经婉拒，难道这叶染衣还不死心？
“姑娘可要想好了，倘若出了这扇门，便再无反悔的机会了。”叶染衣眼中带笑，却未及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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