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和月生离开大概二十分钟后，艾尔那边才见到了阿雅。
“抱歉呢，本来想更早点来的，但又怕把不好的味道带来，这才简单洗漱了一下，让您久等了哟。”阿雅捋着半干不干的发丝，深棕色的眼瞳里眸光闪闪，没看出多少真心实意的歉疚。
艾尔只是客气地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凳子：“坐吧，阿雅小姐。”
“那就谢谢咯。”阿雅毫不客气地把门砰上，挎在两臂的丝帛随着她的步幅在她褐色的皮肤上轻轻摩擦，金属亮片撞击的声音仿佛铃铛声一样悦耳。
阿雅一坐下后立刻调整出自己最舒服的姿势，翘起的小腿随意地晃动了两下，手肘撑在从墙面伸出的桌板上，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唇：
“那么，小少爷，我也不卖关子了——你，或者说你们，能给我什么呢？”
艾尔全程只是看着阿雅的眼睛，没有被她的小动作吸引过半分注意：“如果你与我们同行，会看到在其他地方见不到的风景。”
阿雅掩嘴笑起来：“呵呵，小少爷，恕我直言，我对了解这个世界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阿雅小姐，如果我猜错了的话我会向你道歉……你是否是，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呢？”
阿雅保持着她一贯的营业笑容：“是啊，最讨厌了。”
对于这个回答，艾尔没有觉得意外，他只是露出了更加温柔且伤感的的笑容。
——对于这样的人，阿雅也讨厌极了。
她讨厌这个肮脏的世界，讨厌因为无知而自以为是地劝自己对这个世界大度的家伙，讨厌那些张口闭口歌颂爱与正义的伪善者，讨厌……在这个世界里挣扎着、一起变得浑浊不堪的自己。
阿雅觉得艾尔就是那样讨厌的人，即便他看穿了了自己内心的挣扎，即便鸮也在私下里表示对他的看好，即便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好地控制住了那个除了武力一无是处的“银色怪物”。
眼下这种表情，是觉得阿雅很可怜吗，是想让她对这个世界重拾希望吗。一想到会听到这种无聊至极的答案，阿雅就觉得恶心。
“……能在这样的世界里活下来的你，很了不起啊，阿雅小姐。”
艾尔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拂过水面的清风，除了在阿雅的眼里留下涟漪以外，什么都没有惊动：
“我果然还是想对你道歉……对不起，如果——虽然这没有意义，但是我要能更早一点变得坚定，就可以再早一些认识你了。”
阿雅的嘴唇蠕动着，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嗓子，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只希望一切还不算太晚，阿雅小姐，毕竟我们终于还是在这里相遇了。”
艾尔平静的眼眸里流淌着的情绪让阿雅无法形容，清澈明净得好像寡淡的流水，但却能洗去蒙在她心头的浮尘。虽无法撼动那顽固的泥石，却给人一种异常坚定的力量，让她无端地生出一股莫名冲动。
如果跟着这个人，真的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吗？
阿雅一时间竟也忘记了，她眼前的艾尔，不过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但他所展现出的气度，却仿佛容纳百川的大海，澎湃而深厚。
一个海浪拍来，放在桌子一角的金属小球被艾尔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不会再让这个小东西在桌面上乱滚了，免得让景岚担心。
“我……”
阿雅刚准备说些什么，门外逐渐放大的谈话声让她下意识闭上了嘴。
时间到了十点，是大部分乘客离开包厢吃早饭的时候。
时刻关注阿雅的艾尔没有放过她的任何神情变化：“阿雅小姐，我也不是强迫你必须跟我们一起，毕竟这个世界很大，能够做到我的承诺的人肯定不会只有我。”
“但对我来说，遇见了你却在此错过的话，可能永远就没有机会了，所以确实是我更加急迫一些。”
“所以，我再次郑重地邀请你，阿雅小姐，请你与我同行吧。我会永远记住我的承诺，尽一切努力去实现它——创造一个你、我、所有对这个世界怀抱美好愿望的人都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的国度。”
“……小少爷你，总是很轻易地把‘永远’这种词语说出口呢。”阿雅弯着眼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艾尔。
“嗯……如果我自己都不能坚定地确信的话，又怎么可能让其他人信服呢？”艾尔腼腆的笑了一下，“可能你会觉得我说大话，觉得我异想天开，这大概就是大多数人的看法吧。”
“所以至少我自己，一定不可以再对自己失去信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是自己最坚定的信者。”
阿雅承认，她现在的状态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哑口无言。
她没有办法反驳，也发现没有任何机会动摇眼前的这个年轻的孩子。
这种信念，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个叫艾尔的真的是人吗，不是怪物吧？
此时，房间门被敲响，同时传来人声：“少爷，我们回来了。”
艾尔的眼睛还因为自己的誓言闪亮着，此刻一笑更是如星辰璀璨：“嗯，进来吧！”
先进门的是月生，他的脸上难得带着显而易见的厌倦神情。景岚跟在后面，似乎一路上都在说着什么，此刻脸上带着笑意的嘴还没闭上，就看见艾尔更加耀眼的笑容。
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艾尔和景岚异口同声：“这是怎么了？”
景岚指的是艾尔容光焕发的脸色，好像遇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一样，难道是阿雅决定加入了？
艾尔则是因为景岚的模样——穿着一身乱七八糟还有裂口的衣服，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挂着几块显眼的淤青，仔细看连脸颊上也有受伤的痕迹。
“不用担心，少爷，只是正常的切磋而已。”景岚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肩膀，看向同样目光复杂的阿雅，“所以这位阿雅小姐，你终于决定加入了吗？”
“……本来是有点心动的，看见你我突然就冷静下来了。”阿雅挖苦道。
景岚不以为意：“说明你意志不坚定，建议你跟我们多锻炼锻炼，让阳刚之气焕发出来，少在这里婆婆妈妈。”
“景、景岚……？”艾尔哪见过景岚这副口无遮拦的样子，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让您见笑了，少爷。”景岚立刻恢复了标准的上流微笑表情，“方才跟月生的一番交流让我收获颇丰，眼下我决定调整心态，以更加积极的态度对待往后的旅途，也请您多担待了。”
“嗯、哦……”艾尔还是懵懵地，但终于是点了下头，“……所以这才是你真实的样子吗？”
“您说笑了，我又不是双面间谍，哪里还有几副面孔。我试图对您隐瞒过的东西都被您发现了，在您面前我可是一点谎都说不出来的。”
说罢，景岚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些调侃的意思：“要说双面，明明是少爷您这边做的才更成功吧，我完全发现不了一点异常呢。”
这话当然是指景岚有听到艾尔和阿雅的交谈，那种成熟又游刃有余的气质，艾尔可不怎么表现在景岚眼前。
“我哪有……”艾尔别扭地别开目光，那样子好像犯了错的心虚孩子。只是偶尔想对着景岚撒娇一下而已，也不能算两副面孔吧。
阿雅这才如梦初醒，对啊，这才是符合艾尔这个年龄段的小鬼的语气，刚刚讲那些话的艾尔不会是鬼上身吧？
“小少爷，刚刚你说的话不是事先想好的吧？”阿雅突然严肃地皱眉看向艾尔。
“我确实想了很久，在景岚最开始问我要如何创造我想要的国家的时候就开始想了。”艾尔很老实地回答。
“不是这个意思……”阿雅扶住额头，又看向景岚，“喂，你们不是串通过的吧，那些东西你教他说的？”
“你抬举我了，即便是我，无论多少次听到少爷的理想都会为之震撼。”景岚说这句话时的神情难得正经。
虽然自己不会在这个世界里永远生活下去，但就算只是黄粱一梦，景岚觉得要是真能建成这个“理想乡”，豁出去一把也无妨。
反正除了这条命，他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东西，没理由在艾尔作出决定后依旧表现得畏缩。
就算失败也无所谓，他只要让艾尔活下来就行。艾尔则只需要保持着他的决心再来一遍、两遍，直到他达成满意的结果为止。
想到这里，景岚的心态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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