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月就那样直愣愣的看着蔡嬷嬷，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二十年前尚书府中的嫡次女嫁去陆府，在三年后生下了嫡子陆行舟。
接下来的十七年里陆将军屡次立下赫赫战功，加上尚书府的岳丈，皇帝开始对他生了嫌隙。
功高盖主，是所有武将最应该小心的事情。
可陆将军不以为意，只因为他的姐姐在宫中尊为贵妃。
同时他也相信自己的忠诚会被皇帝看在眼里。
可这两年皇上年事已高，疑心病也越发重了。
朝堂里不少人都有了警觉，夫人也一直在劝诫将军卸甲归田，归放兵权，将军本已经动了心，可偏生就是这般时候身处后宫的贵妃派人连夜送了信件回来，信中没有其他的任何话语，只说皇帝病重，危在旦夕，宫内有人逼宫，让将军带人前去救驾。
可那哪里是实话？
不过是贵妃要看皇帝命不久矣，她想趁机让将军领军入宫，好借此将三皇子推上皇位。
将军太过信任了他的阿姐，就那样领着五千兵马去了皇宫。
皇帝虽然病危，却也一直安排了禁卫军暗自埋伏在了皇宫之中。
便是这样，陆家整整一百多口人命，都死在了京城。”
蔡嬷嬷的声音已经几乎颤抖。
多可笑啊。
将军为国为民二十几年，到头来却是被自己的亲姐姐给害了性命。
当今皇上一共有六位皇子，其中太子已经二十六岁，虽是嫡长子却实在愚钝，并非是一国之主的最好人选。
二皇子并非皇后所生，加之生母的身份低微，也一直不被皇上所喜。
四皇子虽然聪明，却从来不将心思放在了正事上，整日沉迷女色贪欲之中。
五皇子和六皇子一个是皇后所生，一个是贤妃所生，如今却还未满十三岁。
三皇子显然是最好的人选，可偏偏贵妃被人蛊惑迷了心智，就那样用轻飘飘的一封信件害死了自己的娘家。
“那，公子呢？”
苏月月猜想过公子和蔡嬷嬷的身份或许不一般，却没想过竟然会是这样。
就算她再傻，再没见识，也是能明白这件事情有多凶险的。
可既然是因为这样陆府才会败落，公子又怎么会……
“年前几位皇子和公子们相约进山打猎，却不想碰见了几十年难遇一次的大雪。
一行人准备返程时恰巧遇到了一只出来觅食的黑熊，大家四散奔逃，五皇子年纪尚小，公子便带着他一路藏进了山里。
后来侍卫们在山上寻了一天一夜，最后才在一处洞穴里发现了公子和五皇子的身影。
后来五皇子说，黑熊冲上来的那一刻身旁的侍卫们不知何时都不见了，眼看着那只黑熊就要冲到他的面前来，是公子救下了他，然后又背着晕倒的他一路朝着山里逃命，最后活生生将两条腿都给冻坏了去。
那次提出一道去打猎的也是三皇子，只要再细心想一想，便能明白这一切事情。
三皇子为了能够减少竞争者，连公子也没放过算计。
后来三皇子和贵妃被处以极刑，皇上赐了夫人将军两杯毒酒，连带着陆家的一百多条人命一道枉死。
皇上念在公子曾救下五皇子一命加上他如今的模样这才放过了他一条生路。
我本是前些年就已经离开陆府回了乡下养老，听说这件事情后又赶忙赶去了京城，那时候的公子双目无神，整个人瘦的几乎一阵风都能吹垮。
当初将军和夫人曾帮过的人对公子纷纷敬而远之。
后来是齐县令听说了陆家的事情，这才派人送了信去，说让我们到长清县来。
曾经将军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恩公的子嗣受人欺辱。
因此，我们这才来了这个地方。
从陆家带来的东西便只有夫人送给公子的那个荷包了，我不知晓他如何想。
我只晓得他如今在世上便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伴了。”
蔡嬷嬷已经落了泪，温热的泪珠啪嗒啪嗒滴在了衣摆上，开出了一朵朵暗色的花。
苏月月也觉得鼻尖微微泛酸，回想起初见少年时的模样，心里多了几分感触。
她尚且还能知晓是阿爷阿奶和大伯一家一直在吸着自家的血，她也能有报仇的机会。
可公子呢？
那样大的血海深仇，他又该找谁去报？
一切的起因都和那个贵妃和三皇子脱不开干系，可他们如今也已经去了地府。
找皇上报仇？
可陆将军曾皇上病危时领军入宫是的的确确的事情。
若他之前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少年，血气方刚嚷嚷着要替家人报仇那便算了。
可公子识文断字，也曾是京都里的聪明人。
这件事情到底应该怪在谁的头上他比谁都清楚。
这样的无力感是苏月月不敢想的。
“嬷嬷，不哭，公子还有我们呢。”
苏月月掏出一条手帕细细的替蔡嬷嬷擦干了眼角的泪。
“嗯。”蔡嬷嬷点了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泪痕，这才像是一下子惊觉记起了如今的时辰。
“好了月月，咱们将竹筐都搬进库房里去吧，也该早些睡了。”
“好。”
缓和了一下情绪，两人又将两大竹筐放进了库房，这才各自回了屋子。
刚一进屋坐下，蔡嬷嬷只觉得喉咙一痒，随后咳嗽几声就再没能停下。
剧烈的咳嗽声吓得隔壁的苏月月猛的开了门，一脸担忧的趴在了蔡嬷嬷那间屋子的门前。
“嬷嬷，你没事吧！”
“没，没事，就是刚刚喝茶水，呛着了一些。”
屋里传来她的声音，苏月月这才松了口气，又问了用不用自己再去替她热些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她这才回了屋子。
待屋外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蔡嬷嬷这才颤颤巍巍挪开了捂着嘴的手帕。
淡蓝色的手帕上一团鲜红的血块就那样极其显眼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喉咙里的腥甜味让她有些恍惚起来。
只是过了一个月，就已经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吗？
若是她哪天撑不住了，公子和月月该怎么办呢？
蔡嬷嬷从来没有如此慌张过。
她以为半年时间会长一些的。
却没想过自己的情况会这般严重。
看着自己满是褶皱的双手和落下的银丝，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她只担心，自己还未教会月月许多东西，也还没确定公子会真正的好好活下去，她还不想这么早离开。
沉默了一会儿，她将手帕收好，又用屋里的茶水漱了口，这才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她得快些了。
苏月月一整夜都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总是出现着火场那天的情景，尤其是自己接过妹妹后，整间屋子被火焰吞噬掉的那副场景。
也将永远成为了她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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