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的王府井大街，人潮比往日更汹涌了几分。
苏毅带着苏念北，汇入了前往百货大楼的人流。
这座苏毅记忆里代表着物质丰裕顶点的建筑，此刻在冬日寒风中依然气派。
但门口摩肩接踵、需要工作人员大声维持秩序的景象，已显出一丝陈旧体制下的疲惫。
父子俩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热浪混合着各种商品的气味扑面而来。
大楼里灯火通明，货柜琳琅满目，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三大件”区域围满了人，布匹柜台前挤满了扯布做新衣的妇女，糖果糕点柜台也排着长队。
苏念北起初还有些新鲜，看着墙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和色彩鲜艳的宣传画。
可没过多久，他年轻的脸上就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爸，咱们回去吧。”苏念北扯了扯父亲的袖子，声音在嘈杂中不算大，却透着十足的意兴阑珊，“没意思，一点不好玩。”
“怎么了？不是你要来逛逛吗？”苏毅侧头看他。
苏念北撇撇嘴，眼神扫过拥挤的柜台，吆喝声不断的售货员，压低声音说：
“这比香江的连卡佛、永安百货差远了！什么都关在玻璃柜后面，想看看都不行，买个东西要跑好几个柜台交钱开票，麻烦死了！”
苏念北的抱怨没有结束：“人这么多，这么热，连个卖冷饮的都没有，上下楼还得走楼梯...”
少年人直白的抱怨，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苏毅脑海中某个一直朦胧的区域！
自从恒通电子厂步入正轨，周小鸥确实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四九城乃至内地蕴藏着无数机遇，问他下一个项目有没有眉目。
苏毅也一直在思考，但受限于四九城的地域和政策，他不能复制深圳的工厂模式，也从未想过要像前世记忆里娄晓娥那样去开个酒楼饭庄。
他一直觉得，自己似乎还缺一个能真正扎根四九城、具有标志性和巨大潜力的项目。
直到此刻，儿子这几句充满嫌弃的对比，为他照亮了前路！
苏毅回过神来，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甚至有些兴奋的笑容：“念北，我们先不回去了，你刚才的话，给爸爸指了条明路！”
他重新环顾这拥挤、嘈杂、购物流程繁琐的百货大楼，目光已然不同。
这里不再只是需要采购年货的场所，而是一个亟待被彻底革新、被全面超越的旧时代标本。
一个远比单纯“百货市场”更宏大、更清晰的蓝图，在他脑中如闪电般串联、成形。
他要打造的，是一个集购物、餐饮、休闲娱乐于一体的大型现代化购物中心！
想象一下：宽敞明亮的共享中庭，数层挑高，自动扶梯和观光电梯优雅运行。
一楼是大型自选超市区，生鲜果蔬、日用百货应有尽有，顾客推着购物车自由挑选。
二楼三楼是品牌专卖区，将香江乃至国外的时尚服装、皮鞋皮具、钟表眼镜、家用电器引入，形成品牌集群。
四楼则可以规划为美食广场和娱乐区，各地风味小吃、西式冷饮甜品、环境雅致的餐馆，再配上一个小小的儿童游乐场，或者甚至引入时下最时髦的电子游戏厅、录像厅……
一站式！ 让一家人进来，爸爸可以去看电器，妈妈可以去挑衣服，孩子可以去吃冰淇淋、玩游戏，饿了全家就在美食广场解决。
人们来到这里，不再是完成“采购”这个任务，而是享受一种全新的、现代化的休闲消费体验。
这才是真正超越时代、能成为下蛋金鸡的巨无霸项目！
它瞄准的不仅是人们的需求，更是对美好生活方式的向往。
它一旦建成，必将成为四九城乃至全国瞩目的商业地标，汇聚难以想象的人气与财富。
从百货大楼回到家中，苏毅心头的激荡仍未平息。
他没有耽搁，立刻走进书房，拨通了香江公司的长途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精心组建的商业分析团队。
苏毅用尽可能清晰的语言，描述了自己构想的蓝图。
一个集大型自选超市、品牌专卖、餐饮娱乐于一体的现代化综合商城，并强调了其在四九城乃至内地市场的超前性与巨大潜力。
他要求团队尽快从市场潜力、投资规模、运营模式、风险收益等角度，进行初步的可行性分析。
交代完毕后，苏毅便强迫自己将这件事暂时放下，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陪伴家人上。
陪母亲李春兰准备年货，听妻子赵芳聊聊生活的趣事，检查儿子苏念北的寒假作业，享受这难得的团圆时光。
他深知，越是庞大的计划，越需要前期的冷静论证和时机的耐心等待。
两天后的傍晚，香江的电话回了过来。
团队负责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专业性的审慎与一丝难得的兴奋。
“苏总，我们初步分析认为，您构想的这个‘一站式购物休闲中心’概念，极具前瞻性！如果能在四九城成功落地，其稀缺性和示范效应将无与伦比，确实有可能成为一座持续产出现金流的金矿，甚至一个城市级的地标。”
苏毅静静地听着，等待那个“但是”。
“但是，”负责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这个项目面临一个根本性的、政策层面的核心障碍，稳定、合法且充足的货源供应体系。”
他详细解释道：“目前内地的商品流通，尤其是大宗和紧俏商品，仍高度依赖计划调拨和国营批发渠道。像我们设想中这样的大型商城，每日消耗的货品量将是天文数字，并且要求品类极其丰富、供货极其稳定。我们不可能像小商贩一样去零散采购，也不可能完全依赖友谊商店那种特殊渠道。”
“现行的体制和政策，对私营或外资涉足如此大规模的商品流通，并未开口子，甚至可能存在限制。如果我们无法建立一条合法、可靠、覆盖食品、日用品、服装乃至家电的一体化供应链，那么再好的商场蓝图，也只会是空中楼阁。货架空置的商场，毫无意义。”
“然而，”负责人的声音再次抬高，“一旦我们能率先突破这个瓶颈，建立起这样一条供应链，那么我们将构建起极高的竞争壁垒。这家商城将不仅是销售的终点，更会成为掌控渠道的枢纽。届时，它确实能如您所料，成为四九城无可争议的商业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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