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大队副支书何福营忙得是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人能劈成两半用。他既要负责联络、协调从县里和兄弟公社调来的几支基建施工队伍，安排他们的食宿和施工进度；又要马不停蹄地往返于县公安局和市邮电局之间，反复沟通、敲定即将在樟木大队设立的警务所和邮政所的具体建筑设计方案。各种琐碎繁杂的事情像潮水一样涌来，让他感觉有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今天下午，他在市邮电局洽谈邮政所设计方案时，偶然听到一个内部消息：等樟木邮政所正式成立后，市邮电局计划从樟木大队本地招收两名临时工，主要负责周边公社的邮件投递工作。这可是个“金饭碗”般的好机会！何福营心里立刻活络起来。他知道，代表樟木大队与邮电局洽谈合作、敲定具体事宜的人是刘正茂，这两个临时工的招录名额，很大程度上也得由刘正茂来协调分配。于是，晚饭后，何福营处理完手头的急事，就立刻赶到刘正茂家，想当面问问关于邮政所招临时工的具体情况。
刘正茂刚和王黄队长他们从屋后看完防空洞和规划中的院墙位置回来，走到新房大门口，就看到何福营正站在那儿，看样子等了一会儿了。
“何哥！今天怎么有空跑到这边来了？找我有事？”刘正茂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何福营、王黄还有刘子光每人递了一支。
“专程过来找你，给你汇报点工作上的事。”何福营接过烟，脸上堆着笑说道。
“何哥，你可别开我玩笑！你是大队副支书，是我的领导，哪有领导给下属汇报工作的道理？”刘正茂划着火柴，先给何福营把烟点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真是有正事跟你商量。”何福营吸了口烟，正色道，“先给你通个气，大队部旁边的警务所，地基已经开挖，正式动工建设了。邮政局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明天就把最终的设计图纸送过来，估计这两天也能破土动工。我把这两个所都安排在代销店旁边那块空地上，集中建设，方便管理。你不是还提过，以后可能还要建一个加油站吗？需不需要也预留在一起？我好统一规划，把位置给你留出来。” 他不好一上来就直接问招工的事，便先绕着弯子，从工作汇报切入，谈起了基建项目的进展和规划。
刘正茂听了，摇摇头说：“加油站的情况比较特殊，主要是考虑到防火防爆的安全要求。按照规范，最好离其他建筑远一点，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同时又要设在交通方便、大型车辆容易进出的路边。具体建在哪儿，等我们和市石油公司的合作谈妥之后，再根据他们的专业要求来选址也来得及，不用急着现在定死。”
“哦，是这样，安全第一，考虑得周到。”何福营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换了个话题，继续“迂回”，“我还听说，县公安局那边最终决定，只派一名正式的公安干警常驻我们大队的警务所。这么大的樟木大队，加上周边公社的治安管理，就靠一个正式警察，这警力……是不是有点单薄啊？能管得过来吗？” 他继续旁敲侧击，就是不直接点明来意。
刘正茂不疑有他，认真地解释道：“这个事，我和郭明雄支书已经仔细研究过了，也和县公安局的领导充分沟通过，达成了一个双方都认可的方案。县公安局派一位经验丰富的正式民警过来，担任警务所所长，负责主持全面工作和案件处理。我们大队呢，由郭小毛同志牵头，选派几名政治可靠、身体健康的基干民兵，组成治安联防队，配合民警执行日常的巡逻、执勤和简单的纠纷调解任务。这样警民结合，应该能保证警务所的正常运转，维护好当地的治安秩序。”
“这个办法好！还是你们考虑得周全！”何福营附和着称赞了一句，眼看铺垫得差不多了，他终于把话题引向了核心，“那……邮政所这边呢？等建好以后，日常的运营管理，是由市局直接派人下来负责，还是怎么个章程？” 他终于绕到了邮政所的人员安排问题上。
刘正茂这才明白何福营今晚过来的主要目的。他笑了笑，坦诚地说：“哦，邮政所的事啊。按照我和市邮电局协商确定的方案，樟木邮政所建成后，将作为一个小型的区域邮政中心，业务范围要覆盖整个粮山公社以及周边几个公社的邮件、报刊收发和投递。市局会派几名正式的邮政职工过来，负责所内的业务操作和财务管理。同时，他们也同意，面向我们樟木大队，招收两名本地社员作为临时性的乡村邮递员，主要负责粮山公社及周边地区的邮件投递工作。算是给大队社员提供两个就业岗位。”
刘正茂自己并没有想过要占用这两个临时工名额，所以很自然地把情况说了出来。他心里清楚，即使在樟木大队这样工分值比较高、收入不错的农村，社员们依然非常看重能够进入国营单位做临时工的机会。这不仅仅是因为每月能有一份稳定的现金收入，更是一种社会身份的象征，说出去家里有人在“邮电局”上班，脸上有光，找对象都容易些。
何福营一听，果然如此！他立刻追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刘知青，那……这两个临时工的名额，你心里有没有个初步的打算？准备怎么安排比较合适？” 这才是他今晚最关心的问题。
刘正茂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给出了他的想法：“关于人员安排，我个人的意见是，晚上大队应该要开会讨论近期的工作。我会把邮政局给的两个临时工名额，作为一个事项提出来，交给郭明雄支书，由支部来集体研究决定具体人选。这样比较公平，也符合组织程序。” 他的想法很单纯，这种好事应该由组织上来统筹安排，避免个人说了算。
何福营一听刘正茂打算把名额交给支部集体决定，心里刚冒出的一点想为自己亲戚争取一下的“私心”，立刻被压了下去。在集体决策面前，个人那点小算盘就不太好打了。他正琢磨着再说点什么，就在这时，大队部的高音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里面传来了支书郭明雄那熟悉而洪亮的声音：
“喂！喂！樟木大队全体党员干部、各生产队队长注意了！通知一个事！今天晚上八点钟，全体大队干部，准时到大队部办公室开会！有重要事情要商量！重复一遍，晚上八点，全体大队干部到办公室开会！不准迟到——！”
喇叭声在傍晚宁静的村庄上空回荡，也打断了何福营和刘正茂的谈话。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今晚的会议，内容恐怕不简单。
上午，在县革委会主任秦柒亲自为樟木大队党支部和刘正茂同志“正名”的大会结束后，副支书何福营因为手头还有其他紧急事务要处理，就提前离开了大队办公室。因此，他并不知道秦柒主任在会议的后半段，与刘正茂、郭明雄等人闭门商谈的那些更为深入和具体的事情，包括县里要从樟木大队抽调骨干、借用贷款额度等关键内情。
所以，当傍晚听到大队部的高音喇叭通知全体干部晚上八点开会时，何福营心里有些纳闷。他找到刘正茂，忍不住问道：“刘知青，这刚开完大会，晚上又通知开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好奇。
刘正茂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王黄队长和几个南塘大队的社员，觉得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细说，便含糊地回答道：“嗯，主要是讨论一下大队下一步的发展规划，有些工作需要安排。” 他巧妙地用“发展规划”这个比较宽泛的说法一带而过。
一旁的刘子光没太在意他们的对话，他更感兴趣的是刘正茂手腕上那块新买的手表。他抓起刘正茂的左手，凑近了仔细看了看表盘，羡慕地说：“茂哥，有块表是真方便啊！看时间抬个手就行。等今年年底分红了，我说什么也得攒钱买一块！到时候你也帮我参谋参谋，看买什么牌子、什么款式的好。” 在这个年代，手表可是稀罕物，是身份和“阔气”的象征。
何福营被刘子光的话吸引，也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现在几点了？别耽误了开会。”
刘子光扭头看了看刘正茂手腕上的表，准确地报时：“七点二十五了。”
刘正茂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还有微光，但时间也不早了，便说：“差不多了，咱们慢慢往大队部走吧，边走边聊。” 说完，他朝还在不远处安排工作的王黄队长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先走了，然后便带头朝着通往大队部的村路走去。何福营和刘子光也赶紧跟上。
当他们路过序伢子家门口时，刘子光朝屋里喊了一嗓子：“李娟！冯婷！在屋里吗？八点大队部开会，你们去不去？”
屋里传来李娟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我又不是大队干部，开什么会？不去不去！” 李娟虽然是掌管大队钱袋子的关键人物，但她性格比较内向，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干部，也尽量不参加各种会议，觉得那是“官”们的事。和她有类似想法的还有知青袁洪钢，他虽然是大队汽车队的队长，但也总是能躲就躲，尽量不参与干部会议。
只有冯婷听到喊声，从序伢子家里走了出来。她看到刘正茂、何福营、刘子光三人，只是对着刘正茂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对何福营和刘子光这两个曾经明显追求过她的男知青，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没有任何表示，默默地跟在了队伍后面。何福营和刘子光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但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来到大队部办公室，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六个生产队的队长、各项目组的负责人，以及大队会计马会计等都到齐了。刘正茂原本以为，今晚会议的主要议题，会是郭明雄支书宣布县里要抽调云中华和吴喜闻去县里任职的决定，并让大家讨论推荐饲料厂厂长的接替人选。
然而，会议开始后，郭明雄支书的开场白却出乎刘正茂的意料。郭明雄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今天晚上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主要就一个议题：为了适应新的发展形势，更好地满足越来越大的蔬菜供应需求，大队支部研究决定，准备正式建立一个‘蔬菜供销市场’。为了搞好这项工作，需要对现有的蔬菜项目组和吴婶负责的蔬菜批发组进行机构调整和资源整合。具体的调整方案，下面请刘正茂知青给大家详细解说和部署。”
刘正茂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这事郭明雄事先根本没跟他通气，他一点准备都没有。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但支书已经点名了，他不能不说。刘正茂只好一边快速地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构思方案，一边硬着头皮开始发言：
“呃……同志们，事情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不断接到刘子光同志负责的营销部反馈，以及蔬菜项目组何志成组长反映，由于我们樟木大队出产的蔬菜，品质好、口感佳、卖相也不错，在市场上赢得了很好的口碑，受到了越来越多单位食堂和采购点的欢迎。”
他一边说，一边飞速地思考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蔬菜供销市场”到底该怎么组建、如何运作。
“特别是最近，在刘子光知青和方立云知青的共同努力下，主动来我们大队建立固定采购关系的大、中型单位，已经迅速增加到了一百多家！这为我们大队的集体经济发展和社员增收，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 他先肯定了成绩。
“但是，”刘正茂话锋一转，“事情有好的一面，也会带来新的问题和挑战。随着采购单位数量的急剧增加，我们大队现有的蔬菜产量，开始显得有些供不应求了。同时，现有的交易场地狭小、设施简陋的问题也日益突出，影响了交易效率和我们大队的形象。”
他逐渐理清了思路，语气也变得流畅和自信起来：“为了解决这些发展中的问题，为了更好地满足市场需求，为了给所有来大队进货的客户留下高效、专业、可靠的好印象，进一步提升我们‘樟木蔬菜’的品牌口碑，经大队支部研究决定，对大队现有的销售和外联机构进行优化调整，成立一个统一的部门，来负责大队所有工农业产品的对外销售工作。”
关于产品销售和外联接待这方面的工作，大队层面一直以来基本都是交给刘正茂在具体负责，所以与会的干部们都没有插话，静静地听着，等待他拿出具体的方案。
刘正茂见大家没有异议，便抛出了他临时构思的整合方案：“这次调整的核心目的，是要科学、高效地做好销售工作，为客户提供更优质、更便捷的服务。具体的调整方案是：将现有的‘外联营销部’、‘蔬菜批发组’和‘蔬菜种植组’这三个部门进行合并，组建一个新的、职能更全面的部门——‘樟木大队工农产品供应部’，简称‘供应部’。”
他接着宣布了人事安排：“新的供应部，由刘子光同志担任部长，全面负责供应部的日常工作和大对外的联络工作。原蔬菜种植组组长何志成同志、原蔬菜批发组组长吴婶，担任供应部副部长，协助刘子光同志工作。”
然后，他详细说明了三位负责人的分工：“刘子光部长的首要职责是全面管理供应部。他要重点做好客户关系的维护和新客户的开拓，并且要能够对未来三天、一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蔬菜需求量进行相对准确的预测。这些预测数据非常重要，必须及时提供给我们的协作种植单位，让他们能根据需求来安排生产，避免盲目种植造成损失或短缺。”
“何志成副部长，主要职责是根据刘子光部长提供的市场需求预测数据，来科学地规划和安排种植生产。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统筹管理好我们樟木大队自己的蔬菜种植面积、品种和茬口安排；二是要指导和协调所有愿意与我们大队协作、为我们供应蔬菜的兄弟单位，根据我们的需求数据来安排他们的种植计划，确保蔬菜的总供应量、品种和上市时间能够与市场需求基本匹配。何副部长以后的工作范围，将不再局限于我们大队内部，要扩展到所有协作单位。”
“吴婶副部长，则主要侧重供应部内部的管理和现场运营。她要负责确保每天供应市场出售的蔬菜，在品种、质量、数量上都达到我们大队规定的标准。同时，她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主动收集前来采购的客户对我们蔬菜的评价，以及对未来三天、一周、半个月可能需要什么菜、需要多少的初步意向信息。这些一线信息，要及时反馈给刘子光部长，用于修正和完善需求预测。”
刘正茂最后总结道：“以上就是关于成立‘供应部’和调整相关人员职责的初步方案。这个方案从明天开始就要试运行，希望大家支持配合。在运行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我们再及时调整。”
他的话音刚落，蔬菜种植组组长何志成就举起了手，脸上带着憨厚而又有些困惑的笑容说：“刘知青，你讲得太快了，信息量太大。我这脑子有点跟不上趟。除了把我们大队自己的菜种好之外，具体还要我管协作单位的哪些事？怎么管？我没太听明白，你能不能会后抽空再给我细讲讲？”
紧接着，蔬菜批发组的吴婶也开口了，她说话更直接：“是啊，刘知青，你这又是预测又是协调的，我也听得云里雾里。我这把年纪了，记性不好，你也得单独给我说道说道，具体要我盯哪些环节、记哪些数？”
郭明雄支书见状，插话道：“具体的操作细节和流程，刘知青会后会单独给你们几位负责人详细解释的，确保你们都弄懂、会操作。现在是在大会上，就不耽误大家太多时间了。同志们，关于成立供应部这件事，大家还有没有其他意见或者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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