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一元店放着飞儿乐团的歌，雨樱花，天却下着稀疏的雪。中医院前有人顶着簸箕卖椒盐饼，林青蕊掏钱，买了一个撕成三块，周朝给的票，他就吃大块的，张哲远讨嫌，就给一小坨。
张哲远嬉皮笑脸的，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三人嚼着温热的面块，步行半小时来到电影院。
林青蕊和张哲远检票进去，周朝留在外面。
等到两人进到人头涌动的影厅，周朝也紧随其后到达，进门时神情是仓促的，寻到她后又刻意稳了稳，安好淡漠的面具才摸过来，和张哲远一前一后把林青蕊护在中间。
这么挤的地方，像是有一万双脚在乱踩，林青蕊却一点没被挤到。
周朝找朋友从员工通道摸进来，没位置。
就这样隔着三个人，坐在过道。
张哲远想把他换过来跟林青蕊坐，他死也不动，仿佛台阶有胶水，粘住了屁股。
张哲远骂他笨蛋，迟早完蛋。
他递给张哲远两瓶水，还有一小包地瓜干。
张哲远抓起一把哐哧哐哧嚼，周朝又扯了他一下，意思是你吃完了林青蕊吃什么，张哲远说她吃屁。
抱怨归抱怨，还是抱着矿泉水和地瓜干回去孝敬“祖宗”。
林青蕊戴上3d眼镜，全神贯注盯着大屏幕。电影确实有意思，拍得跟真的一样，可她的全神贯注多少有几分是演的，因为隔着三个人，黑暗的过道那里，总若有若无牵引她的神经。
周朝没有看她。
他也全神贯注盯着大屏幕，但是到底有几分是演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有张哲远是真的全身心看电影。
三个小时的电影，老早就想尿了，愣是憋到结束才火急火燎跑出去。
影院亮灯。
林青蕊取下眼镜。
观众纷纷站起，讨论着，挪动着，来到过道，林青蕊也站起来，拿好东西往另一个门去。
周朝悄无声息跟上。
离开影院来到大街，他才轻轻叫住她。
“青蕊，最近还好么？”
林青蕊早有预备似的，勾了勾头发，淡声道：“还行，你呢？”
“也不错。”
然后，似乎再也找不出多余的话了，两人只是站着等待张哲远出来。雪还是不徐不疾地下，天是淡红色的，可能会有大雪，也可能连着下几天小雪……老天的心思总是猜不透。
又过十分钟。
周朝望了眼影院，再次开口，“你有点像以前了。”
“哪个以前？”
“就是苏阿姨还没走的时候。”
女孩神情里的阴郁和愤怒几乎没有踪迹了，笑的时候就是在笑，不爽也是真的不爽，就连走路的步伐也不同，同样是快，却不再是无牵无挂的快，而是一种俏皮的快。
她不再心事重重。
就好像身上的担子卸掉。
就好像是火焰延烧过后，开出小花的草皮，毛茸茸的，鲜亮得耀眼。
曾经，周朝以为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她了。
林青蕊低头，转了转脖子。
周朝说：“早知道跟他在一起，你会变得快乐……”
林青蕊想阻止他。
周朝看懂了她制止的眼神，却没有照做，高壮的男生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脚边是漆白防虫的树干，他望了一会儿树干以及露出土壤的树根，低声坦诚：“其实我也有心眼，总害怕别人认识你，跟我抢，我跟黎暗很早就认识，我很早就有点防着他了。”
只是，怎么说呢。
尽管周朝不曾在黎暗面前提过林青蕊的名字，也不曾在和林青蕊玩的时候叫过黎暗，两人却还是冥冥中阴差阳错相遇和吸引。
周朝一直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努力学习之余也发疯似的想过，要不要把黎暗拉出来打，打到服，不敢再纠缠他的青蕊。
但是现在，周朝已经不在乎她是不是他的了。
她看起来开朗许多，可爱又快活，他和张哲远做不到的事，黎暗做到了。
周朝垂眸，在笑。
“林青蕊又成为了林青蕊。”
怪模怪样地笑，颐指气使地霸占，心无旁骛地探索和享受世界，像是坠落人间的星星，当然装还是爱装的，但又变成她自己了。
这就足够了。
雨过天晴。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
周朝揩过断眉，一口气讲这么多，后知后觉地难为情，他垂下脑袋，肩膀也跟着垂下，然后又叹着气抬起下巴，紧接着侧过身体，说要去卫生间找找张哲远，怕他掉坑里。
结果一转身，张哲远就站在他身后，那么大的人了，哭得鼻涕在人中挂瀑布。
他皱着脸叫“阿朝”——
像在哭丧，嚎得比图图还响亮。
显然听到了男生刚才那番自白。
周朝更难为情了，躲不开，只能原地僵站，任由张哲远抱着他动情地揩鼻涕和眼泪。
林青蕊的眼角也慢慢泛红。
鼻腔和心脏同时变得酸涩和温暖。
她想起遥远的午后，三人吃过午饭，饱饱地穿过春天的油菜花田，看到一条麻灰色的四脚蛇匍匐在田埂中间，大摇大摆地挡着路。
天气微醺。
空气里的花粉含量过高。
张哲远在前，周朝殿后。
张哲远吓得哇哇大叫，周朝去找棍子赶，她不停打喷嚏，不停打喷嚏，彼时鼻腔和心脏也是同样的酸涩和温暖。
这么多年，她阴晴不定地变来变去，他们却还是和当初一样在她身边。
林青蕊握拳抵住周朝后背。
男生搂着张哲远慢慢侧过头，很有男人味的下颌往上抬了抬，大约是笑了吧。
她低着头，没看清。
那天晚上，三人玩到很晚才回家。
说好的堆雪人，堆到最后变成打雪仗，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路人加入，打得林青蕊头发都湿了。
回到家后，躺到床上，女孩终于有心情回味起电影的剧情，于是后知后觉地兴奋，还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影评扔到贴吧。
又过两天，林知无带回几张电影票，让林青蕊带同学去看。
她立马分给姜月和储芳婷，然后三人又看了一场。
储芳婷看不懂，一直问东问西。
姜月提醒她别说话，很是尴尬，可真有人嘲讽储芳婷什么也不懂就别来看时，她又义愤填膺怼过去。
她们好像成了很好的朋友，在林青蕊不知道的时候。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友谊如果需要靠嫉妒来维系，也太小气了。
电影已经是二刷了，没想到还有三刷，说好要闭关集训的黎暗在一个寒冷的早晨侯在林青蕊家门口——她出来遛狗，还穿着毛毛拖鞋，他鬼兮兮蒙住她的眼睛，在耳边呵口气然后轻佻地问：“哟，小姑娘还挺漂亮，要跟大哥哥去看电影么？”
“……”
“买爆米花给你吃，还有可乐。”
林青蕊坐地起价，“再加一份烤翅，可以考虑。”
“加你的头，臭宝宝。”
……
黑暗的电影院。
两人坐在倒数第二排。
林青蕊对剧情已经倒背如流，开始在脑海中默默分析阿凡达的世界是否合理。黎暗吃一颗爆米花，喂她一颗，有时喝水，有时换只脚翘二郎腿，唯一不变的是右手，始终紧紧牵着女孩的左手。
灯亮起的瞬间。
他送给她一本书，还有一支山茶花。
林青蕊翻了翻，“二手书店买的？”
塑封拆开了，书页有翻阅的折痕。
黎暗摇头，“我看过才送你的。”
“哦？”林青蕊来了兴致，“你还会看书……这本讲的什么？”
黎暗站起身拍拍外套，说是爱情故事，说完还笑了，林青蕊也跟着笑起来，她料定他在扯谎，他料定她不懂他说的。
他把山茶别她耳朵，亲了亲花。
他又握住她的手指，恋恋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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