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张府挂起大红的灯笼，雨雪中湿漉漉的地面也铺上了细沙。
往来忙碌的下人婢女身着新衣，人人面上带笑。
今年头上的银簪戴了以后，不用还回库里去了，就赏给了每一个人，连红包都比往年多装了几个大钱。
大家都知道，自从那个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大公子回来，惯会看人眼色的下人就觉察出府里的风气变了。
以前人人都想去的二公子院里冷清，一向如鬼屋的雪泓院人人眼羡。
可惜雪泓院只从外面买那些不到十岁的小丫头进院伺候，让这府里的婢子好生失望。
一个张府，如今有了两方主子。明眼人都知道大公子占了赢面，下人们就个个都细了心思的做事，不着痕迹处悄悄奉承起雪泓院的沈妈妈来。
按照惯例一年一度的年夜饭前，张老太太要带了儿子张庆祥，儿媳赵氏和大孙子张启栋，小孙子张佑明去了小佛堂旁边的大屋祭祖。
然后张老太太就端坐在上房正厅的软椅上，接受子孙们的辞岁。
往年最是碍眼的那对母子不在跟前，张老太太心情格外舒畅，美中不足的是……
目光从眼前人群一一掠过，落在了后排最心爱的小孙子身上，只可惜了这个孩子，连连噩运，年初时落了榜，连县试都没有过，难得出门畅快几日，又被那该天杀的张启栋算计，害得在牢里受苦。
待会儿一定要给他封一个大红包，冲冲他的晦气，也算奖励。还有那一对孪生的姐妹看着也还老实，就一并送给他。
想想养在城中小院里的重孙，听说都可以笑了！
张老太太心中郁闷又消散了一些，重展欢颜，张家人丁不旺，再添几个重孙才是好的。
家宴上没有外人，几个男女主子也不分席，分了上下长幼同桌而坐。
张启栋为长孙，坐在了张老太太的右边下首位置。张庆祥是独子，张老太太左边的位置自然就是他的。
桌上鸡鸭鱼肉，杯盘碗盏，琳琅满目是应有尽有，旁边手臂粗的红烛照得厅上亮如白昼。
小厮们在院里时不时燃上烟火，映得张府绚烂热闹。桌上人都在或虚情或假意的说笑几句，只有赵氏恨恨的盯着那个坐在老太太身边的人，自己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
张启栋一身玄色新衣，簪发束带，正端了酒盅敬请着张老太太，笑意宴宴中仿佛丝毫看不到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的赵氏。
此情此景，赵氏如何不恼恨，以前那个位置本是她的。
往年这个桌上根本没有张启栋的位置，每次在祭祖之后，只需要老太太说一句:栋哥儿身子弱，这些荤腥油腻吃不得。那么张启栋就会被送回雪泓院青粥小菜养身子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年就变了？脑子已经有些混沌的赵氏费劲地想起祭祖时，一家子给各辈先祖上完香起身后，在她赵娇娘的面前独自放了一个牌位，那是颜氏的，是她这一辈子最恨的女人。
每个人都在逼她跪下给颜氏磕头，张老太太低头不说话，庆哥抬头看着天，张启栋冷冷的话语犹在耳边:“二娘，你不过是一个妾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以前是父亲妻妾不分，乱了纲常，从今以后二娘也该守了本分，给我娘行跪拜之礼。
赵氏看向自己的儿子，希望自己的骨肉能帮助争辩几句，让她失望的是张佑明一副魂游太虚的模样，根本没注意到她这个做娘的此刻的窘态，早已经被那些话本子迷了心窍。
上一次跪下，是因为儿子在牢里，为了救出儿子赵氏不得不低头，这一次是年节，若是跪了，以后就再难反抗了。
她不愿意，也不甘心，张启栋没有给赵氏犹豫的机会，沈妈妈就带了人来，按她跪在蒲团上，耻辱啊！
见赵氏低头只是喝闷酒，跟在她身后的崔妈妈悄悄撤了酒盅:“祭祖之事是太太没有办法，如今老太太也偏帮了大公子。太太你心中有委屈，等回了院子再发，万不可在这里搅了老太太的兴致。如今是年节比不得是平日的，太太哭闹一场，老太太都会好言哄劝的。”
已经明白失去往日地位的赵氏听从了崔妈妈的劝告，不能再失了姑母的心，收了以往的小性子。
搓搓板得有些僵住的脸，站到老太太身边，接过了大丫头翡翠手上的筷子，给老太太布起菜了:“母亲今年要多饮几钟米酒，栋哥儿身体好了，这桌上难得有这样齐整的时候。往年总是差上一人，母亲连吃酒都要念叨几声，掉几次泪。”
张老太太见赵氏不做脸色，也来应景凑趣，更是心花怒放:“今年齐整了，明年还要添上一桌才行。”
“那是自然，栋哥儿和明哥都要娶妻生子了，母亲也要照看重孙，你的院子只怕还得重新翻修翻修，一大屋的小娃才跑得开。”
“你这话在理儿，等栋哥儿办了礼，就在我这里加盖几间敞屋来，我看曹家姑娘身段好，是个好养活的，进府就会怀上。”
张老太太开怀大笑，笑出满脸褶子。
她已经过了花甲之年，还满头的青丝，这时戴的暖帽上，姆指大的祖母绿宝石，在烛光下闪闪发光，那是下了聘礼之后，据说是曹三姑娘亲手做来孝敬长辈的。
“曹家武将出身，比不得我们这些养在深宅中的妇人，听人说他家的女娃出来不被长辈拘在院子里识字绣花，是外能交际应酬，内能管理家事，真是栋哥儿的一个贤内助。不过就是脾气烈了一些。进了府，栋哥儿以后可得好好调教才是。”赵氏有些阴阳怪气。
“瞧你说的，谁做姑娘时没有点小脾气，为人妻要相夫教子，还不就改过来了。只有你这个破猴，被我惯着越发不成样子了。”
张老太太接过张启栋递上的酒笑道:“栋哥儿，别听你二娘胡说。常言道，人教婴孩，妇教初来。等新媳妇进门，祖母定好生教教她，也就懂事了。你没发觉樱桃越发乖巧了吗？过完年你就让她进屋伺候了吧，也让你知道以后怎么心疼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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