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沈宝顶着酷热回来了。
当红绡在主院的花厅中看到他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就健康肤色的沈宝，此时黑的发亮，人比起离开清辉时更加瘦了。
红绡眨了眨眼睛，把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又咽了下回去:“宝哥儿这一路可是辛苦了！”
沈宝裂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黑脸的映衬下闪闪发亮:“不瞒表姑娘，这一路可把我给晒惨了，还好银钱带着足够，勤换马匹，驿站中茶水也是殷勤，除了人晒得黑点，倒还没有别的岔子。”
红绡抬眼看看端茶进来的紫烟，眼睛也是红红的，明显已经哭过。
“紫烟，把我们给大公子和宝哥儿的夏衫鞋袜收拾一下，宝哥儿这回来正好用得上。”
红绡故意把“我们”二字咬得极重，沈宝脸上一喜，直瞅红了脸的紫烟。
紫烟放下茶盘低声应是，头也不敢抬，退了两步，转身出了花厅。
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沈宝，红绡端起茶盏，茶盖轻碰，叮当作响。
沈宝这才回过神来，忙掩饰自己的失态，也端了茶盏喝了一大口，红绡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沈宝已经被烫得呜呜叫着跳了起来，这一下厅里的尴尬反而被化解开了，红绡笑得直拍手。
自从张启栋一行人离开清辉，一直停留在张宅上空的压抑，此时顿时无影无踪。
红绡笑得无比欢快，除了沈宝故意的耍宝，还有知道了大公子张启栋的安好。
“此去京城真是一言难尽！”笑过之后，沈宝说起了正事，
“还好有庄二老爷从中撮合，大公子跟二皇子门下的江南采办见了面，有庄大老爷五品官的面子，采办还算客气，喝了我们带去的花茶后大加赞赏，少不得要打点打点些甜头，那采办也就给公子下了货单。”
说到这里沈宝喝了一口茶，一脸的感慨:“京城中真是遍地黄金，只要你俯身就能捞上银子，不过也是花钱如流水的地方。这不，才去几个月大公子就遣我回来带些银钱去。”
红绡点点头，京城的繁华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在那里没权没银子的穷人一样不好过:“王掌柜那里可有准备银票？”
沈宝道:“回来时已去账上支会了，走时再去取。看那账本，这一年的收入比去年翻了两番，大公子银钱是不愁了。
还是多亏了你，唉！县令夫人在本家来后就带了信到京城说了，让公子放心清辉产业，也提到了庄大人的信。
若不是你从中撑着，这清辉就难说现在还属谁的了。
栋哥儿去了京城，虽人不会被立即关回本家，但没了财路，在外面也是艰难的。栋哥儿说起你可是替他撑住了半边天呢，等他回来一定好好感谢你。”
红绡心下悸动:“都是一家人，也就不提什么感谢不感谢的，只要大家都好，这一点累我还受得起。”
沈宝与红绡又说了会儿话，末了，沈宝才从身边拿了一个包裹:“这是京城中正流行的绸缎，栋哥儿特意买了，托我捎给你的，今年你的生辰他是赶不回来，只有送你礼物补上。”
红绡笑了笑，接过这远道而来的礼物。
尚未打开来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这熟悉的花纹前几日才收到了一个，正是黄掌柜的娘子上门送的。
清辉目前正时兴尚品坊出品的遍地缠枝牡丹织缎，城里大小娘子都渴望买上一匹。
京城与清辉相隔千里，不会流行同一种布料，更不可能连包裹面都是一模一样，这只会是沈宝到了清辉后临时买的，那就是张启栋忘了寿礼。
想到张启栋几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闯荡，哪里会记起这些小事来，红绡也就不揭穿沈宝善意的撒谎，只是谢了他的好意。
沈宝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居然有些羞涩:“麻烦表姑娘把这个给紫烟姑娘，这荷包不小心弄破了，请紫烟姑娘帮忙缝上几针。”
红绡初见这荷包只觉眼熟，拿在手里翻看才记起，这是去年紫烟见那猫儿可爱，就绣在了这个荷包上，沈宝看见红绡在把玩，就用一串小葫芦强换了过去。
没想到现在沈宝还揣在怀里，可能是贴身放着浸了汗，那白猫已有些泛黄。这场景就好像张启栋身着半旧青衫时，也爱挂的那个微微泛黄的祥云荷包一般。
红绡的心沉了沉，难道那也是一个姑娘做的？还是张启栋的心上人！
晚上紫烟侍候红绡沐浴后躺下，周围没有了其他丫头，红绡才拿了沈宝托她转交的荷包出来。
看到红绡手中的荷包，紫烟低头接了，当晚她住的小屋之中，烛火亮了一夜。
第二日出现的不再是旧物，而是一只似曾相似的荷包。
边缘有些磨损的地方重新拆开了，镶上绸带滚过边，那已经泛黄的白猫用极细的金色丝线在里穿插绣了，原本纯白无暇的白猫变成了沐浴在阳光下毛色泛金的模样。
红绡望着紫烟那因熬夜而有些血丝的漂亮眼睛忍不住问道:“你可知沈宝对你的心意？”
紫烟别过迅速泛红的脸，低声轻语道:“奴婢知道……但这不可能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沈宝每每望向紫烟时，那眼中的情意藏都藏不住，只要是长了眼睛，长了心的人都能看见。
“为什么不可能？紫烟，难道沈公子不好？”
紫烟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声音轻颤:“沈公子人品稳重，虽倾慕于……我，却没有半分狎戏之意。
人也精明能干，又是大公子最得力的兄弟，以后前途似锦。”
说到此处，竟然落下泪来:“我是一个奴婢，以后生下孩子也是奴。生母地位卑微，孩子也跟着受苦，沈公子也是面上无光。
他是一个真君子、大丈夫，我配不起他，还是那些大家闺秀才是他的良配。”
红绡叹气:“若你们真心相爱，我自会把身契还你，在官府那里替你办了户籍，就没有人视你为卑贱之人了。”
紫烟摇头，一下跪在了红绡面前失声痛哭:“姑娘是菩萨心肠，连荷香那样的贱人都能容下，奴婢丝毫不怀疑姑娘还我身契这话，但想办户籍却是难上加难，奴婢不想为了这一本户籍让姑娘使出天大的银钱，那些钱把奴婢卖上一百次也是凑不够的，奴婢这一辈子也会心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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