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一家只需要有一个孩子下乡就行，按道理是该年龄最大的大姐去。
父母也是这样想，大姐方雪一开始答应的好好地，结果临报名，冷不丁的跟隔壁张寡妇家的儿子领了结婚证，说不下乡了，一下子把全家的人都给打蒙了。
她大哥方海主动说要下乡，但爹娘重男轻女，舍不得儿子下乡去受罪，主动把国营饭店的工作让给了儿子接班，这个人选就落到了方乔的头上。
那一年大姐方雪十九岁，大哥十八岁，方乔生日在阴历的九月底，还差三个月不到十七。
方乔那天上午还欢天喜地的跟同学一块去了电影院捡瓶子。
一个小瓶能卖半厘，两个就是一分。有时候运气好，一天能捡十来个。
她当时还想着再过几天就能上高中了。谁知下午一回家，就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下周一她得下乡。
而下周一，原定是高中开学的时间，她捡了一个暑假的小瓶，连带着糊纸盒，总共攒了六块多，够交一半的学费了，而她妈杨凤霞答应过的，高中的学费会替她出一半。
她那时候脑子还转不过来弯，对她妈说：“可是下周一高中就开学了，我得去上学。”
她妈杨凤霞弯着腰在低矮的窝棚里做着饭，听见这话一脸不耐烦的打断她：“上什么学，你那时候都下乡走了，高中开不开学都跟你没关系。”
“那我大姐呢？”她问：“不是说好了大姐下乡吗？”
她妈杨凤霞冷着脸说：“你大姐她结婚了，户口也迁走了。”
“结婚？跟谁啊？之前家里怎么都没说起过这事？”
“她早前也没跟我说过，你问我我上哪知道去？”她妈杨凤霞把手里的锅铲往案板上一摔，咣当一声响，吓得方乔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这时候她大姐方雪笑吟吟的挽着张寡妇的儿子张俊从外头进来，看见方乔，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说：“小妹，你回来了呀！正好，你姐夫从国营饭店斩了只鸭子回来，今个晚上咱家开荤。”
看着大姐脸上灿烂的笑容，方乔这个时候终于回过味来，她被大姐摆了一道。
不想下乡，早点说不行吗？一家人好商好量。
她倒好，一句话不往外透露。
姐妹两个天天睡一张床上，却把她瞒的严严实实，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了上高中每天早出晚归的出去捡小瓶，糊纸盒，就那么冷眼看着她憧憬着高中开学的傻样，一直拖到下乡的当口，冷不丁的跟人领了结婚证，迁走了户口！
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方乔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所以哪怕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但是方乔一直都还记得那天傍晚两个人手里提的是什么礼。
她大姐方雪手里提着油纸包的烤鸭，她新走马上任的大姐夫手里提着两瓶二锅头，以及两包点心，其中一包是绿豆糕，另一包是红豆酥。
她难得任性一回，朝大姐发了脾气，结果不小心弄撒了桌子上的糕点，挨了一顿打，最后上火车走的时候，手背上还留着她妈用指甲盖划的一道红印子。
往事回忆起来总是不太美好，方乔干脆不想了，转头对程柏东道：“你待会开车别太快，我得看着点路边有没有邮局，认认路，改天买点特产寄回老家去。还有小云，整天嚷嚷着想吃京城的糕点，我得买点能久放的给她寄回去。”
“行。”程柏东应了一声。
方乔转头对小静说：“小静，今晚上回家之后你也给家里写一封，改天我寄信的时候给你一块寄回去。”
小静点头：“好。”
从制药厂出来，直走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吉普车一直开了十多分钟走到马路的尽头左拐，才是居民区。
在路过居民区的时候，程柏东特意放慢车速。
方乔透过车窗户玻璃往外看，很快就看到了陈桂芝口中所说的那个邮局。
邮局的旁边还有一个图书馆，方乔乍一看到那个小平房上面挂着的牌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因为太惊讶，以至于车往前开出去老远，她还往后望着。
程柏东疑惑的问：“你在看什么？”
方乔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总不能当着小静的面说，她刚刚是被路过的那个图书馆的破落样子给震惊住了。
方乔上辈子一直到四十多岁，她大姐的闺女考上京大，才第一回来这边，那时候京城已经是个大工地了，到处都在拆迁盖新楼，京大周围的面貌早就焕然一新，图书馆也是个新建的五层建筑，气派的不得了。
她二十多岁的时候没来过城西北，虽然早就知道七十年代的京城破败，但是没想到就连京大旁边的图书馆都这么的寒颤。
好歹是京大旁边的图书馆，怎么也没好好的修整修整？
车子一路没停，一直往东走，期间路过了西郊人民体育馆，京城动物园，天文馆，展览馆，一直走到昨天她们下火车的水门站前头的十字路口，这才右转往南走。
中间又拐了两道弯儿，总共开了半个多小时，方乔才渐渐认出了以前来过的地方，可见制药厂的地理位置有多么的偏远。
进了市中心，方乔总算认得路了，轻车熟路的指挥着程柏东将车停在百货大楼的外面。
京城的百货大楼跟豫省县里的百货大楼简直是两个世界的模样，足足有六层高，每一层都摆满了货物。
原本来京城是该好好的逛一逛商场的，只是今天主要是买回娘家的礼，所以只能改天再来逛，今天只简单的在一楼卖食品的地方转了两圈，买了两瓶白酒，称了两包点心，又给大哥家的孩子买了半斤大白兔奶糖。
从百货大楼里出来，看见旁边的小窗口里卖着冰糖葫芦，方乔一口气买了四支，一人一支。
小静客气的摆手说不要，方乔直接塞到她手里：“一人一支正好的，你尝尝嘛，外面裹着糖浆不酸的。”
小静这才接过冰糖葫芦小心的咬了一口。
方乔问：“甜不甜？”
甜滋滋的糖浆在嘴巴里化开，小静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腼腆的微笑，点点头，小声说：“甜。”
“甜就对了，我就说很好吃的。”
这家的冰糖葫芦糖浆火候熬得很好，没有丝毫的苦味，酸酸甜甜的味道很开胃。
方乔爱吃，不一会儿就吃了一整串。
她把安安接到自己的怀里，换程柏东吃。
之后上了车，又去国营饭店买了一只烤鸭。
烤鸭是现烤的，刚出锅，香味很是霸道，带进车子里，没一会儿就把车子里的气味染得都是烤鸭味，香的甜甜频频吞咽口水。小静也快要被香迷糊了，低着头，竭力的不去想。
方乔也不遑多让。
跟这么香的吃的同处在一个空间里，真是考验人的定力。
她催促程柏东：“开快点，到地方了咱赶紧下车。”
从市中心再往方家去，距离就近的多。
程柏东按照方乔提前嘱咐的话，将车子远远的停在了距离方家胡同两公里远的偏僻公交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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