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老卢头赶紧向腰间摸去，直接把棚屋的钥匙掏了出来，短暂安心了几秒，慢慢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林桂芬大喊一声：
“卢世发！”
老卢头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楼下，慌忙之中踏空了，连滚带爬地翻下来，却顾不上疼痛，径直跪倒在林桂芬面前。
林桂芬用如同刀子似的目光盯着他：
“小哑巴寻死之后，你不是说棚屋离你住的地方近，方便看守，建议我把她从西院搬到东院来吗？钥匙不是在你手上吗？你不是说你办事是最稳妥的吗？”
老卢头此刻迫切需要推卸责任，他看到从门口缓步走来的蓝雾，立马将心中的怀疑作为事实说了出来：
“是蓝雾！就是她把小哑巴放走的！昨天晚上我都准备睡了，她带着两瓶酒进了我屋里……后来……她把我灌醉了，就把钥匙偷走了！”
此时西院所有的妓女都被吵醒了，她们自然不会冒着灾难殃及自己的风险，但也不愿意错过看好戏的机会，都躲在窗子后面偷看。
林桂芬看着蓝雾款款走来，虽然此时的她有些魂不守舍，却更有一种惹人怜惜、动人心魄的美。小花红本名叫赵如英，和蓝雾是一同来到集园的好姐妹，想来是没有找到她，蓝雾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即便是心里看她颇不顺眼，林桂芬也不得不承认蓝雾身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这种味道似乎特别能让男人欲罢不能。
看老卢头信誓旦旦的样子，林桂芬忍不住嗤笑：
“蓝雾？蓝雾她能看得上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把老骨头惦记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你是魔怔了吧？”
老卢头赶紧给自己伸冤：
“我对天发誓！蓝雾昨天晚上真的到我屋里来了，后来……”
此时蓝雾走到众人跟前，她已经调整好心情，面上再看不出情绪。
林桂芬催促道：“接着说呀！”
老卢头有些心虚地看了蓝雾一眼，可他的眼神很快就变成了愤恨，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后来我就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蓝雾已经不见人影了。棚屋的钥匙我一直都带在身上的，你们看，现在我也带着呢！一定是蓝雾为了放走小哑巴，故意把我灌醉，然后趁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偷走了钥匙，等小哑巴走了，她再把棚屋的门锁上，把钥匙还回来！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人真的不是我放的！但凡有一句谎话，我天打雷劈！”
林桂芬心底产生了一丝怀疑，想看看蓝雾如何为自己辩解：
“蓝雾，老卢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蓝雾心不在焉地抠着指甲，放在嘴边吹了吹，之后才抬眼看向林桂芬：
“干娘你说呢？”
猝不及防地，林桂芬突然扇了蓝雾一巴掌：
“你个吃里扒外的贱货，仗着男人都馋你身上的骚味儿，你就忘了自己是什么货色了？我平日里对你这么好，简直是把你当菩萨供着了，你就这么报答我？”
这一巴掌打得结结实实，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胡承荫甚至怀疑自己听见了回响。因为蓝雾平日里的客人大都出手阔绰，非富即贵，平日里林桂芬待蓝雾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百般迁就，这一巴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老卢头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因为怕别人发现，只好捂住嘴。此时的西院格外安静，仿佛一片落叶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蓝雾向后趔趄了几步，她低垂着头，捂着脸，漆黑的长发裹在脸上，整个人半天没有动。在众人的目光中，蓝雾伸手将长发向后拨去，露出白皙的脸庞和凸起的红色巴掌印。蓝雾微张着嘴，用舌头在口中顶了顶腮，刺痛让她微微眯起眼睛，此时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蓝雾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听来毫无欢悦，只有无尽悲凉。
“干娘啊，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很小心，这还是你第一次打在外人看得到的地方呢！这巴掌打得好轻啊，算是你打我最轻的一次了。干娘，你还记得吗？我刚到集园的时候，因为不肯接客，你就把我关进那个屋子里，绑在柱子上，脱了我的裤子，用针扎我的——”
在这一瞬间，林桂芬的理智战胜了愤怒，她匆忙打断蓝雾的话：
“蓝雾，你别生干娘的气。你也知道，玉兰这一走，咱们可得赔出去一大笔钱哪！没了钱，干娘怎么养活这么多张嘴呀？干娘这不是心里着急嘛，所以才……”
蓝雾不想看见林桂芬假惺惺地挤眼泪：
“先不说我看不看得上他卢世发，我就想问问你，我费这么大劲把那小哑巴放出去，对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一句话把林桂芬问得愣住了，蓝雾和玉大椿的确毫无瓜葛，虽然那天在井边蓝雾帮忙救了玉大椿，可是在场的很多妓女也都伸手相救了，平日里她也几乎看不到蓝雾和玉大椿有什么来往。
见林桂芬眼看着要被说服了，老卢头着急地想说什么，此时一个声音从胡承荫的身后传了过来：
“我能作证，我昨天晚上亲眼看见，蓝雾把小哑巴放走了！”
林桂芬眉毛一挑：
“黄金凤？”
胡承荫回过头来，他身后竟然站着之前在东院碰到的那个女人，他完全没有留意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人就好像从地里忽然冒出来的一样。
蓝雾朝那女人看了一眼，竟一下子笑了出来，似乎是早有预料，毫不意外。
胡承荫看向梁绪衡和陈确铮，梁绪衡满脸惊讶，陈确铮则是浓眉紧蹙，很显然他们三人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饱受摧残的女子，竟然跑来跟林桂芬告密，似乎要将蓝雾置于死地。
梁绪衡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她叫“黄金凤”啊！羽毛如同黄金般绚烂的凤凰，她明明拥有最华贵的名字，却过着如此惨痛的人生。她刚刚还是被侮辱和被欺凌的可怜人，双腿的血色仍旧历历在目，此刻的她却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了同为不幸女子的蓝雾。
“金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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