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胜昔还是第一次去友谊商店。
这个时候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需要有某些证件才可以进入，也可以出示一下侨汇券，证明自己有购买能力就可以带两三个人进去。
友谊商店虽然只有四层，但是挑高非常高，和人潮涌动的百货大楼相比，敞亮，门口停着一排轿车和生人勿进的那排铁栏杆瞬间提高格调，再加上挑高屋顶悬挂着长长穗子的精致宫灯，里面偶尔来往的金发碧眼的老外，真的是对国人形成一种压迫感。
人就是这么奇怪，感受过这种压迫感之后回去还会把这种事当做炫耀的资历：“我某年某月曾经去过友谊，嘿，里边老外那叫一多！”
顾胜昔看见了洋酒、进口小点心，糖果，还有可口可乐，才四毛钱一罐，当然是侨汇券。
这地方不收软妹币。
在七五年的时候还差着些，八零年左右的时候侨汇券身价暴涨，一张五十块的侨汇券黑市起码能换到九十五——一百零五块左右。
所以当顾胜昔跟售货员要了一听可乐时云海岚简直要疯了。
等到顾胜昔又拎出两瓶飞天茅台，云海岚已经要爆炸。
只是在这种地方她竟然也知道不能在外国友人面前丢人现眼，想要扯着顾胜昔找个人少的地方掰扯。
顾胜昔可不在意这些。
她过来的时候，华夏巨龙正在腾飞，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每一个华夏人都可以站直了腰杆无比自豪的说一句：我是华夏人！
所以她直接白眼一翻：“我爸是叫你陪我逛街还是叫我陪你逛街？”
云海岚红着脸压低了声音：“可是小昔，你一个小姑娘你买那个中药汤子一样的东西赶时髦也就算了，你买什么茅台啊？”
“因为这里买茅台不要票。”
“你……我的意思是你又不喝。”
“呵呵，这里什么地方有写明，自己不喝不准买了吗？”
云海岚从昨天接过这些钱票和侨汇券之后的好心情已经被顾胜昔一顿骚操作消磨得涓滴不剩。
她发现有个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裙子外面罩着件羊绒大衣的外国女人在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她，然后笑着跟旁边的大鼻子叽里咕噜说了句话，大鼻子哈哈大笑着也说了句什么。
云海岚就觉得自己一定被人家给笑话了，外国女人肯定会回到自己的国家还要说起这件事，就像那些街坊邻居的长舌妇一样。
如果顾胜昔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一定会说，你真是太拿你自己当盘菜了。
人老外只是在说，亲爱的那个瓷瓶里的中国酒真的很好喝吗？小姑娘可以喝两瓶，我们要不要也买一瓶品尝一下。
然后男老外则说，亲爱的，这种中国酒很辣，并不好喝，你还是喝你的滴金拉菲吧。
这人说的是法语，顾胜昔的法语勉强过了四级，到现在也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
不过听这些日常对话还是能听个囫囵个儿。
里面的争吵君凛不知道。
他进不来。
因为这个少年完全不懂原来进到这个商店还需要通行证。
他看着这个四层楼的建筑，暗下决心，明年再来，他要在这里给昔昔买礼物！
而赖狗子则看着大凶大屁屁大高个黄头发的洋女人已经看呆了。
满头的卷卷看着还怪好看的，就是这娘们有点不要脸，大白天的一口一口往老爷们脸上啃，把老爷们啃的火大，直接就咬住女人的嘴。
他想拽老大快看西洋景，可是转念一想老大虽然抢地盘、打架都厉害，毕竟是个才十四岁的毛头小子，估计连跑马是啥滋味都不知道，还是别叫他看了。
不过看了这样一番景象之后，赖狗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股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闷气竟然就没了。
他远远看着友谊商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不管国人还是老外，一个个全都人五人六的，全身都找不到一块补丁。
好像云娇娇挎着的那条细狗浑身上下也光溜水滑没有一块补丁，还骑着洋车子。
再低头看看自己，这身唯一没有补丁的衣服还是老大为了带他来帝都现买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他有什么资本怪人家云娇娇？
算了算了，当初是他祸害了云娇娇，那个时候人家还是个大姑娘，现在云娇娇转过头把他像大鼻涕一样甩了，也不全怪她。
两相比较之下，换了他是小娘们，他也嫌弃自个儿。
赖狗子咬咬牙，以后他就跟着老大混，老大叫干啥就干啥，以后他再也不会穿打补丁的衣服，他再也不要让哪个娘们嫌弃他，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
正想的入神，冷不防老大踢了他一下：“走了。”
大嫂那个后妈现在真是晚娘面孔，明明很不高兴还要勉强装出个小脸哄着大嫂不知道又要去干啥。
然后赖狗子忽然发现，老大露在帽子外边的耳朵竟然在动！
我滴个妈！
就说人家咋这么牛批，拿狼当狗养着，剁人胳膊比他剁大萝卜还脆快，人家耳朵还会动！
接下来的行程一直不太顺利。
老大只知道去三合巷吃烤鸭，可是他们没能顺利跟大嫂挤进同一辆无轨电车，等到两个人上了下一辆公交车时都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电车走到一个站点时君凛低声对赖狗子说：“走了，下车。”
他刚才看了那些站点，这里的确叫三合巷。
下车之后君凛一路寻着那股淡淡的兰香找去，赖狗子彪呼呼说：“老大，你咋还哭了？”
君凛怒目相向。
赖狗子腿一软，吓得赶紧发誓：“我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今天你找不到大嫂急哭了这件事根本就没发生，我赖狗子要是敢对任何人说，就不得好死！”
君凛整个人都愣住。
大嫂？
赖狗子不好意思叫他大哥，就学着潘六爷那些人的称呼，一直叫他老大，可是昔昔怎么成了大嫂？
“咋不是大嫂？难道你不是因为以后要娶她才对小顾知青那么上心的？”赖狗子眼睛瞪得牛蛋一样大，难道是他猜错了？
腊月二十五，帝都某条小巷口，君凛浑身僵硬站在这里，脑海中怒浪翻涌，像是要冲破天灵盖。
原来，他，可以娶昔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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