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的叩击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赵大勇？他来干什么？林爱国心里瞬间闪过数个念头。道歉？结交？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稳了稳心神，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故意等了几秒，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把糊着报纸的窗户推开一条缝。月光下，赵大勇那张带着惯常讨好笑容、此刻却显得有些刻意和僵硬的脸凑在缝外。
“赵保管？这么晚了，有事？”林爱国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
“爱国兄弟，还没睡啊？打扰了打扰了。”赵大勇搓着手，压低声音，“有点事，想跟你唠唠，方便进去说吗？”
林爱国沉吟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栓：“进来吧，地方小，别嫌弃。”
赵大勇侧身挤了进来，一股淡淡的烟味和雪花膏混合的廉价香气随之飘入。他借着炉火微弱的光（林爱国刚点起来烧水）打量了一下屋内，目光在墙角那堆工具和零件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坐。”林爱国指了指屋里唯一的破凳子，自己坐在床板上。
赵大勇没坐，反而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没开封的“黄金叶”，拆开来，抽出一根递给林爱国：“来，兄弟，抽一根，好烟！”
“谢了赵哥，真不会。”林爱国摆手。
“不抽烟好，省钱。”赵大勇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这才在凳子上坐下，脸上堆起笑容，“爱国兄弟，今天来呢，一是给你赔个不是。前两天……可能有点误会，我那人吧，就是好奇心重，手欠，看见你包放那儿，就……就随手扒拉了一下，没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他说话时眼睛盯着林爱国，试图捕捉他的表情变化。
林爱国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讶异和不解：“赵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包？我没注意啊。是不是你记错了？”他装傻充愣，直接把赵大勇的“道歉”堵了回去。
赵大勇一愣，没想到林爱国是这反应。他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被噎住了，干笑两声：“啊……啊，可能是我记错了，记错了！我这人就是马虎！”他赶紧转移话题，“这第二呢，是真心想跟兄弟你交个朋友！你看，咱们都在后勤处，你又这么有本事，眼力好，脑子活，连陈秃……陈师傅都夸你！以后前途无量啊！”
“赵哥过奖了，我就是个临时工，混口饭吃。”林爱国语气平淡。
“话不能这么说！”赵大勇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兄弟，哥跟你说句实在话。这厂子里，光有本事不行，还得有人，有关系！你看见那些技术大拿了不起吧？可要是没人提拔，不也得在车间干到老？哥呢，虽然在后勤处就是个保管，但哥上面有人！”他指了指天花板，神秘兮兮，“后勤处的孙副科长，那是我表舅！”
林爱国配合地露出一点“惊讶”和“原来如此”的表情。
赵大勇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道：“所以啊，兄弟，咱们互相帮衬！你在前面露本事，哥在后面帮你疏通关系！有啥好事，哥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在厂里看见点啥，听到点啥，不方便说的，跟哥唠唠，哥也能帮你分析分析！咱们这叫……强强联合！”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勾勒出美好的合作蓝图。
林爱国听着，心里门清。赵大勇这是想把自己发展成他的“眼线”和“工具”，一方面利用自己的“本事”为他或他背后的孙副科长捞取好处或政绩，另一方面也想通过自己监控吴师傅、陈师傅甚至许大茂的动向。同时，还想套取自己的“秘密”。
“赵哥这么看得起我，我真不知道说啥好了。”林爱国露出感激又惶恐的表情，“可我啥也不懂，就是干点体力活，能帮上赵哥啥忙啊？别耽误了赵哥的大事。”
“哎，兄弟你太谦虚了！”赵大勇拍着胸脯，“别的不用说，你就跟哥说说，你跟机修车间陈师傅，还有咱仓库吴老头，都聊啥了？他们有没有跟你说厂里啥事儿？或者……你有没有听说，许大茂那边，最近在倒腾啥？” 他终于图穷匕见，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林爱国心里冷笑，果然如此。他脸上却更显为难：“赵哥，这……陈师傅和吴师傅就是看我年轻，指点我几句干活的事。许哥……他就是我们院邻居，偶尔聊几句家常，厂里的事，他哪会跟我说啊？我就是个借调的，哪敢瞎打听。”
赵大勇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他感觉林爱国就像个滑不溜秋的泥鳅，怎么抓都抓不住重点。软的不行？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语气稍稍变硬：“兄弟，哥可是真心为你好。这厂子里，站队很重要。你跟着吴老头那种闷葫芦，还有陈秃子那种倔驴，能有啥出息？他们能帮你转正？能给你弄到好岗位？听哥的，跟哥一条心，等哥表舅那边有机会，肯定拉你一把！不然……”
他故意没说完，留下威胁的余地。
林爱国心里更冷，面上却依旧恭敬：“赵哥的提点，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干活，不给领导添麻烦。至于站队……我就是个临时工，真不敢想那么多。赵哥，你看这天也不早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赵大勇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林爱国看了几秒，忽然又扯出一个笑容：“行，兄弟你累了，早点休息。哥的话，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咱们来日方长。” 他掐灭烟头，起身走了。
送走赵大勇，林爱国关上门，插好门栓。炉火映着他沉静的脸。
赵大勇的威胁，他并不太放在心上。这种色厉内荏、只会耍小聪明搞关系的人，危害有限，但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恶心人。真正需要警惕的，是他背后那个孙副科长，以及和易中海可能存在的勾连。
第二天在厂里，一切如常。赵大勇见了林爱国，又恢复了那种略带傲慢的冷淡，仿佛昨晚的谈话从未发生。但林爱国能感觉到，他那双眼睛背后，藏着更深的算计。
中午在食堂，傻柱的大嗓门隔着老远就喊开了：“爱国！这边！给你留了好位置！”他挤眉弄眼地把林爱国拉到一张相对清静的桌子边，旁边坐着吴师傅和李建国。
“行啊你小子！”傻柱用力拍林爱国肩膀，声音压不住兴奋，“我听机修车间的人说了，你弄的那个改‘地牛’的玩意儿，试用效果不错！拐弯省力多了，轮子也不那么爱坏了！陈秃子在他们车间小会上还提了你名字，夸你有灵性！这下你可算在厂里露脸了！”
吴师傅低头吃饭，没说话，但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李建国则是满脸崇拜：“爱国，你真厉害！”
林爱国心里高兴，但更多的是警惕。名声来得太快，未必是好事。他赶紧说：“柱子哥，你小声点！都是陈师傅和吴师傅指导得好，我就是跟着瞎比划。”
“怕啥！好事还怕人知道？”傻柱不以为然，“就该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看看！”
果然，傻柱这一嚷嚷，附近几桌吃饭的工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眼神各异。有好奇的，有羡慕的，也有不以为然的。林爱国甚至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从斜后方扫过，不用回头，他也猜到可能是赵大勇，或者易中海那个车间的人。
下午干活时，吴师傅罕见地主动走到林爱国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悠着点。”
林爱国心头一凛，重重点头：“我明白，吴师傅。”
吴师傅没再多说，背着手走开了。但他这句话，印证了林爱国的判断。厂里关于他的议论，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未必都是善意的。
下班时，许大茂又在厂门口“偶遇”了他，这次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甚至带着点讨好。
“爱国！听说你那个改进被车间采用了？可以啊兄弟！你这脑子，真是金疙瘩！”许大茂勾住他肩膀，“晚上有事没？去哥家，让你嫂子炒俩菜，咱们喝点，庆祝庆祝！”
林爱国婉拒：“许哥，真不行，晚上还得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活儿多。”
许大茂也不强求，压低声音说：“行，那改天。对了，旧衣服那边，你嫂子说还能再要一批，成色好点的。还有啊……”他眼珠转了转，“你跟机修车间的陈师傅，现在挺熟？能不能……引见引见？哥有点小事想请教他。”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许大茂看中的，不只是林爱国那点“手艺”，更是他可能带来的人脉。
“许哥，我跟陈师傅就是干活时见过两次，话都没说几句，哪谈得上熟啊。”林爱国苦笑，“人家是大拿，哪看得上咱们。”
许大茂有些失望，但也没完全死心：“没事，以后有机会。反正兄弟你有啥需要，随时跟哥说！”他又寒暄了几句，这才骑上车走了。
回到四合院，还没进前院，就听见阎埠贵家里传来他训斥儿子阎解旷的声音，隐约还提到“学学人家林爱国”、“就知道傻玩”之类的话。林爱国摇摇头，快步走过。
刚推开自己屋门，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哥……”
是林小丫。她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里面是半碗黑乎乎的、像是酱菜的东西。
“这……这是我妈……不是，是我自己腌的芥菜疙瘩，给你尝尝。”她声音很小，把碗递过来，不敢看林爱国的眼睛。
林爱国看着她手臂上新增的几道红痕（像是笤帚抽的），心里明白了。这咸菜，恐怕是她偷偷省下来，或者挨了打才换来的。
他接过碗，那咸菜腌得并不好，颜色发黑，气味冲鼻。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谢谢。以后……别拿了。顾好你自己。”
林小丫眼圈又红了，用力点点头，转身跑了。
林爱国端着那碗咸菜，站在昏暗的屋里，久久没动。
外面，易中海家窗户的灯光亮着，隐约有人影在窗前晃动，似乎正望着这个方向。
山雨欲来风满楼。厂里的名声，院里的关注，各方的算计，还有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所有的线，都开始收紧，缠绕在他这个刚刚试图站稳脚跟的少年身上。
他放下咸菜碗，走到炉子边，拿起火钳，拨弄着炉膛里微弱的火苗。
火苗在气流中摇曳，忽明忽暗。
但终究，没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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