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多一行人悻悻离去，像一阵不祥的阴风刮过，虽已消散，却在林家院中和每个人心头留下了寒意。那声充满威胁的“后会有期”，如同悬在梁上的利剑，让原本喜庆的满月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林大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扰，脸上重新堆起笑容，转身对着院内有些惶惑不安的宾客们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高邻，亲朋，一点小插曲，不足挂齿，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对不住！酒菜都快凉了，大家伙儿继续，吃好喝好！今天是我林家锦鲤的好日子，咱们得高高兴兴的！”
林周氏也强打精神，抱着已经停止啼哭、再次睡去的锦鲤，向几位过来关切询问的婶娘露出宽慰的笑容。林精诚和林忠农立刻机灵地开始重新招呼客人，挨桌敬酒，说些轻松的话，试图将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然而，裂痕已然出现，气氛终究不同以往。村民们虽然重新拿起了筷子，但交谈的声音明显低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闪烁和揣测。方才苏先生和老道带来的震撼尚未平复，钱不多这伙恶客的闯入又添了几分不安。林家这潭水，看起来是越来越深了。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一个略显尖酸的声音在角落一桌响起，虽然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却格外刺耳：“哼，说是福星，我看是祸水还差不多。这才多大点儿，就招来些不三不四的人，又是官又是匪的，以后还不知道要给咱村惹来什么麻烦呢！”
说话的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王婆子的妯娌，赵氏。她本就因王婆子家的事对林家心存不满，刚才又被钱不多一伙吓得不轻，此刻见气氛压抑，便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同桌的人闻言，脸色都有些尴尬，有人悄悄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但赵氏见有人注意，反而来了劲，声音又提高了几分：“难道我说错了？你们瞧瞧，自从这丫头片子生下来，咱们村安生过几天？先是王嫂子家……哼，现在又招来这些外人。要我说啊，这福气太大，咱们小门小户的，怕是承受不起哦！”
这番话可谓恶毒，直接将村里近来的一些不安定因素归咎于一个刚满月的婴儿身上。林周氏离得不远，听得清清楚楚，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抱着孩子的手都有些发抖。林大山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赵家婶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大林忠农性子敦厚，但不愚钝，听到有人这样诋毁妹妹，立刻放下酒壶，走了过来，面色沉静但语气带着不悦。
赵氏见是林家老大，心里有点发怵，但嘴上不肯认输：“我……我能有什么意思？就是说说实话嘛！大家伙儿心里不都这么想？又是异象又是贵人的，现在连放印子钱的都招来了，谁知道是福是祸？”
“你胡说！”老五林巧风年纪小，忍不住气冲冲地喊道，“我妹妹就是福星！下雨和果子都是真的！刚才那个坏蛋就是被妹妹哭走的！”
“巧风！”林大山喝止了五儿子，知道这种争吵只会越描越黑。他走到赵氏那一桌，目光扫过桌上神色各异的村民，最后落在赵氏脸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家弟妹，孩子还小，不懂事，若有冲撞，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不过，今天是我林家办喜事，锦鲤是我林大山的闺女，是福是祸，自有我林家担着，不劳外人费心。若觉得我林家是祸害，沾了晦气，现在就可以离开，我林大山绝无二话。”
林大山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维护女儿的态度，也划清了界线。一些原本心里也有些嘀咕的村民，听到“自有我林家担着”这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林家平日为人不错，锦鲤出生后，枯树结果、预示天气等事，也确实让一些乡亲受益。
这时，平日里受过林家帮助的李家媳妇站了起来，打圆场道：“大山哥说的哪里话，锦鲤这孩子多招人疼啊！赵婶子也是被刚才那伙人吓着了，口不择言。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们都沾沾锦鲤的福气，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
“就是就是，”旁边也有人附和，“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错？都是那些外人心术不正。”
赵氏见没人附和自己，反而被孤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讪讪地嘟囔了一句“我又没说错”，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这场小小的风波，似乎被暂时压了下去。但林大山心里清楚，像赵氏这样的想法，在村里绝非独一份。女儿的“福气”若不能持续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或者一旦出现任何不好的事情，这种质疑和嫉妒的声音就会立刻甚嚣尘上。
宴席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继续进行。然而，仿佛是嫌今天的考验还不够多，另一场风波又悄然而至，这次的目标，直接指向了林家刚刚改善的家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与林家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聚在一起嘀咕了一阵，然后由一个辈分较高的林姓族老开口，端着酒杯走到林大山面前。
“大山啊，”族老脸上带着看似慈祥的笑容，“看到你家日子过得这么红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替你们高兴啊。尤其是得了锦鲤这么个有出息的闺女，更是咱们老林家祖上积德。”
林大山忙谦虚道：“三叔公过奖了，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谈不上红火。”
族老摆摆手，话锋一转：“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现在宽裕了，可不能忘了本啊。你看，咱们林家祠堂，年久失修，眼看雨季就要来了，这要是塌了，可是对祖宗的大不敬。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着，想凑钱修缮一下，可大家都不宽裕。大山你现在是咱们林家的脸面，这修缮祠堂的大事，你是不是该多出点力？”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亲戚也纷纷附和：
“是啊大山，你现在可是咱村这个了！”有人竖起大拇指。
“你家锦鲤有福气，这福气也得惠及宗族不是？”
“我们要求也不高，你出个大头，剩下的我们几家凑凑。”
这话听着是商量，实则带着道德绑架的意味。林家刚刚家境好转，就被人盯上，要他们承担修缮祠堂的大部分费用。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答应了，林家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家底恐怕要去掉大半。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各种“化缘”只怕会接踵而至。
林大山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林精诚，林精诚微微摇头，示意父亲不要轻易答应。
林周氏也紧张地看着丈夫。她深知当家的不易，这些钱是老二辛苦跑生意、老大带着弟弟们起早贪黑种地攒下来的，是要用来供老四读书、给其他儿子娶媳妇、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怎么能轻易被这样“架”出去？
林大山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诚恳地说：“三叔公，各位叔伯兄弟，修缮祠堂是大事，是应该的。作为林氏子孙，我林大山义不容辞。不过，具体出多少，怎么个出法，还得容我仔细盘算一下。毕竟我家也是刚缓过劲来，几个小子都还没成家，用钱的地方也多。这样，等宴席散了，我找机会去祠堂看看具体情况，再跟几位族老好好商议个章程，一定尽我所能，大家看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大包大揽，而是要求先了解情况再量力而行，让人挑不出错处。
那族老和几个亲戚对视一眼，虽然对没能立刻拿到“大头”的承诺有些失望，但林大山的态度也无可指摘，只好讪讪地点头：“也好，也好，是该好好商议。大山你是个明白人，我们等你消息。”
这一关，算是暂时用缓兵之计应付了过去。但林大山心里明白，宗族内部的关系，往往比对付外敌更复杂微妙，处理不好，容易落下话柄，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接连两场风波，让林家人心力交瘁。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天色已经擦黑。
院子里杯盘狼藉，只剩下自家人。忙碌了一天的疲惫，加上精神上的紧绷，让气氛有些沉闷。
林巧风一边帮着收拾碗筷，一边小声抱怨：“办个喜酒怎么这么难，不是这个来找茬，就是那个来要钱……”
林大山听了，叹了口气，摸了摸五儿子的头，对围拢过来的家人们说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也受委屈了。但这就是现实。锦鲤给咱们家带来了福气，也让咱们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想沾光的，也有想算计的。往后的日子，恐怕会更不容易。”
他目光扫过儿子们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庞：“但是，咱们是一家人，只要咱们心齐，就不怕任何风雨。锦鲤是咱们的宝贝，咱们不仅要护着她，还要把这个家经营得更好，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无话可说！”
“对！爹，我们不怕！”儿子们异口同声，连最小的林乐天也用力点头。
林周氏抱着再次醒来的小锦鲤，走到丈夫身边。小锦鲤似乎感受到家人的团结，挥舞着小手，发出“咿呀”的声音，黑亮的眼睛里映着初升的星光，纯净而温暖。
林大山看着妻女，看着身边一个个逐渐长大的儿子，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和责任感。他接过女儿，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柔嫩的脸颊，低声道：“闺女，别怕，有爹和哥哥们在呢。”
小锦鲤仿佛听懂了，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如同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瞬间驱散了笼罩在林家上空的阴霾。
宴席上的风波过去了，但生活这场更大的宴席，还漫长着。林家人知道，他们必须更加团结，更加努力，才能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和希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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