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傍晚时分,轧钢厂的汽笛声照常响起,悠长而沉闷,像一声疲倦的叹息,在秋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散开。傻柱提着个油腻腻的帆布工具袋,拖着步子往家走。
他今天在食堂干的活不多——厂里效益不好,招待餐少得可怜,大部分时间就是打扫卫生,清理灶台。可人却觉得格外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那种累。肩膀耷拉着,腰背微微佝偻,才四十出头的人,走路的姿态却像个老头。
刚进胡同口,就听见前头传来贾张氏尖利的哭嚎,声音已经嘶哑破裂,像被砂纸打磨过,却依然执拗地、一声声往人耳朵里钻。
“……我的棒梗啊!天杀的贼老天!不长眼啊!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傻柱脚步顿了一下,没停,继续往前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皮耷拉着,遮住了眼底复杂的神色。
走到四合院门口,院里聚着几个街坊。阎埠贵推着自行车要出门,看见傻柱,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叹口气,推车走了。刘海中背着手站在自家门口,看见傻柱,咳嗽一声,也转身进了屋。
易中海拄着拐杖站在中院,看着贾家敞开的门,眉头拧成个疙瘩。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傻柱,眼神动了动。
“柱子回来了。”
“嗯。”傻柱应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易中海看了看贾家方向,又看看傻柱,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你屋里坐吧。”
傻柱没接话,径直往自己屋走。经过贾家门口时,他眼睛的余光瞥见里面:堂屋地上乱七八糟,小板凳翻倒,水壶摔在地上,水流了一地。贾张氏瘫坐在水渍旁,头发散乱,捶胸顿足,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秦淮茹坐在里屋门槛上,背对着门,肩膀微微耸动,听不见哭声,只看见那个单薄得像纸片一样的背影。
他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推开门,进屋,反手关上门。
门板隔绝了外面的哭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木板床,被褥洗得发白。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墙角堆着些杂物,几个腌菜坛子,一袋开了口的面粉,还有几个空酒瓶。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混杂着油烟和单身男人住所特有的、不修边幅的气息。
傻柱把工具袋扔在墙角,走到桌边坐下。从兜里摸出包“大前门”,抽出一根,划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缓缓升起。
他眼睛盯着桌上那个掉漆的搪瓷茶缸,眼神却没什么焦点。
脑子里乱糟糟的。
棒梗被抓的消息,中午在食堂就听人说了。当时切菜的刀差点剁到手指。工友们议论纷纷,有惋惜的,有说活该的,也有低声嘀咕“贾家算是完了”的。他没搭腔,只是闷头切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比平时重了三分。
现在坐在这冰冷的屋子里,那嘈杂的议论声好像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二进宫啊,这回可轻不了……”
“贾家那小子,从小就手脚不干净……”
“要我说,也是活该!林修远那铺子招谁惹谁了?”
“就是,人家规规矩矩做生意……”
他想起林修远。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曾经瘦瘦小小,如今已经是个沉稳的青年。开了铺子,挂了招牌,不声不响地,把南边的紧俏货弄来卖。听说生意不错。
他又想起秦淮茹。这些年,她一次次红着眼眶来找他:“柱子,棒梗还小……”“柱子,家里揭不开锅了……”“柱子,就帮这一次……”
他帮了。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多少次。工资大半贴了进去,自己过得紧巴巴,一件棉袄穿了五六年,袖口磨破了都舍不得换。
他图什么?
早些年,或许是图秦淮茹那点若有若无的温柔,图她偶尔递过来的一碗热汤,一句“柱子,你辛苦了”。后来,图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好像成了习惯,成了责任,成了这院里人眼里“傻柱就该接济贾家”的理所当然。
可棒梗呢?
第一次偷东西,他帮着说情,赔钱。第二次,他跑去派出所求人,送礼。每一次秦淮茹哭,他都心软,都觉得“孩子还小,能改”。
结果呢?
改到撬锁入室,人赃并获,二进宫。
傻柱猛吸了一口烟,烟头在昏暗里亮得刺眼。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冰凉的疲惫,从心底漫上来,淹没了四肢百骸。
不是对棒梗的愤怒,也不是对秦淮茹的失望。
是一种更空虚的东西——对自己这些年的浑浑噩噩,对白白流逝的时间,对喂了狗的情分,对那个在别人眼里越来越像笑话的“傻柱”。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很轻,带着迟疑。
傻柱没动。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然后,门被轻轻推开了。
秦淮茹站在门口。她眼睛红肿得厉害,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的扣子掉了一颗,也没缝。她看着傻柱,眼神里充满了那种熟悉的、令人心碎的哀求。
“柱子……”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傻柱看着她,没说话,只是慢慢地把烟头在搪瓷茶缸沿上按灭。
秦淮茹走进来,关上门。屋里更暗了。她走到桌边,没坐,就站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柱子,”她又唤了一声,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棒梗他……他这回……”
“判了?”傻柱开口,声音出奇的平静。
秦淮茹摇头,眼泪流得更凶:“还不知道……派出所说,要等……要等法院……”她说不下去了,捂住嘴,压抑地抽泣起来。
傻柱看着她哭。要是以前,他早就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找毛巾,倒水,笨拙地安慰:“秦姐,别哭,总有办法……”
可现在,他只是坐着,看着。心里那片冰凉的疲惫,把往日那些怜惜和冲动,都冻住了。
秦淮茹哭了一会儿,抬起泪眼看他:“柱子……你……你能不能……再去求求人?找找你以前在厂里认识的那些领导?或者……或者找找建军?他是派出所的,也许能说上话……”
傻柱没立刻回答。他重新拿出一根烟,点上。烟雾升起,隔在他们之间。
“秦姐,”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有些疲惫的温和,“我认识的那些人,早就不管用了。至于建军……”他顿了顿,“你觉得,他会为棒梗说话?”
秦淮茹愣住了。她看着傻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心慌。
“柱子……”她上前一步,想抓他的胳膊。
傻柱却往后靠了靠,避开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扎在秦淮茹心上。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更白了。
“秦姐,”傻柱看着她,眼神很复杂,有怜悯,有疲惫,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类似解脱的东西,“棒梗的事,我帮不了了。”
“你……”秦淮茹嘴唇哆嗦着,“你怎么能……柱子,棒梗他一直把你当亲叔看啊!你以前……”
“以前是以前。”傻柱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以前我帮的还少吗?他第一次偷东西,我赔了三个月工资。第二次,我跑断了腿,求爷爷告奶奶。秦姐,我不是他亲叔,我没那个义务,也没那个本事,次次替他擦屁股。”
这话说得很直,甚至有些冷酷。
秦淮茹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门板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柱子……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声音颤抖,“我们……我们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傻柱接过话头,慢慢地说,“我工资大半给了你们贾家。我自己呢?你看看我这屋子,看看我身上穿的。秦姐,我四十多了,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
他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以前我觉得,没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帮衬你们是应该的。可现在……”他摇摇头,“棒梗这次,让我看明白了。你们贾家,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
“无底洞?”秦淮茹声音尖了起来,带着哭腔和愤怒,“傻柱!你良心让狗吃了?我们贾家什么时候成无底洞了?那些年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什么?”傻柱也抬高了声音,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只剩下疲惫,“秦姐,咱别说那些了。没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秦淮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棒梗的事,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与其到处求人,不如想想以后。小当和槐花还小,你得把她们拉扯大。”
秦淮茹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个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陌生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流淌。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比儿子入狱的消息更让她绝望。
最后一点依靠,没了。
“柱子……”她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你就真的……不管我们了?”
傻柱沉默了很久。
久到秦淮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很平静,甚至有些空洞。
“秦姐,”他说,“我管不动了。也……不想管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块石头,堵死了所有的路。
秦淮茹看着他那双不再有波澜的眼睛,终于明白,有些东西,真的变了。那些年她倚仗的、算计的、视为理所当然的“傻柱的好”,从今天起,没了。
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绝望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背影踉跄,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
秋风吹进来,带着凉意。
傻柱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手里的烟燃尽了,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一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然后,他走到桌边,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零零散散的钱和粮票——是他这些年偷偷攒下的,为数不多的“私房钱”。
他数了数。不多,加起来大概两百来块。
他把钱重新包好,放回抽屉。然后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本子,翻开。里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记着些菜谱——是他这些年琢磨出来的,一些厂里招待餐不常用、但味道不错的小菜做法。
他看着那些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合上本子,揣进怀里。
走到门边,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这间住了大半辈子的、简陋冰冷的屋子。
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慢慢清晰。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反手把门带上。
锁“咔哒”一声响。
他没去中院,没去前院,而是径直出了四合院,往胡同深处走去。
夜色彻底降临了。街灯次第亮起。
傻柱的身影在昏黄的光晕里,拉得很长,却似乎挺直了些。
他走得不算快,但每一步,都很稳。
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又像是,终于看清了前面的路。
虽然那条路,还模糊不清。
但至少,是他自己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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